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吴德华半跪在地上，带着枷锁，背上插着一块令牌，白剌剌的一块，上边明晃晃的红色鲜亮的“斩”字。

    吴德华吃了一惊，睁开眼看，几个人从他面前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仰起头两面一望，只见许多古怪的人，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里徘徊；定睛再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奇怪。

    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兵，在那边走动；衣服前后的一个大白圆圈，远地里也看得清楚，走过面前的，并且看出号衣上暗红的镶边。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进；将到吴德华面前，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吴德华环顾四周，却是再也看不清人，只知道已经被围在中间，想要喊叫，都不能了。

    耳边脚步声传来，步步靠近，圆圈猛的散开了些，一双靴子来到面前，想看清来人，却被一把亮闪闪的大刀震慑住了，这竟是要砍我的头？

    “来了，来了，别溅到了血”

    “唔！”

    一阵天旋地转，摇摇晃晃的，眼前一片赤红，恍惚间，天地倒转。

    一辆破败的牛车行走在荒草地上，车辙深重，草茎上淅淅沥沥的滴上些暗红。

    吴德华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自己这辈子的家人们，散乱的堆叠着。那只枯瘦的手，应该是老汉儿的，白皙透亮，两指泛着油光；好多邹巴巴的小脚，也不知道是谁的了；然后吴德华就看见了一双小手，白白的，嫩嫩的，几只苍蝇正在啃食着翻开的伤口，是德贵！是他，手腕上还有一道小小的新愈合伤痕，是前几日被王八咬伤的，这次出门时已经愈合了，这是怎么了，不是回到老家了吗？怎么就都死了？我这是灵魂出窍了？吴德华这时又看见了尸堆最下层透漏出的一双腿，好瘦。

    脚底板一层薄薄的壳，指缝间细密的水泡，踝关节胀红着，是一种胭脂一样的红，小腿上一层层的细鳞，膝盖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再往上就没有了。

    这是我？吴德华努力的睁大了眼睛，直盯盯的看着“自己”，看着一块块凝结的暗红从上面滑落到身上，突然，一阵压力向着他袭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死死的压住，一片片滑腻滴落到身上。没办法用力，吴德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不能移动身体分毫，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沼泽，无法喊叫，不能挣脱，一阵湿热的感觉涌到了胸口，吴德华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奋力的挥动了双手。

    “少爷，德华少爷！大夫，大夫，少爷醒了！”挣开眼，一个毛茸茸圆滚滚的东西压在自己的胸口，一双结实的腿牢牢的把手臂压在腰间，热热的湿湿的。

    德华楞楞的看着一个青年男子将德贵抱开，正在给他换裤子，原来是个梦，妈妈的，吓死爹了。

    吴德华正在回想这个恐怖的梦，大门打开，先进来的是个穿黑色棉袍提着个木箱子的白发老头，看着应该有五六十岁了，白胡子还挺长。后面进入的是个贵妇，一看就知道是贵妇，头发盘了个发髻，上面还有簪子，叫什么啥子来着，祖母绿，对青绿色的，好闪，好润。

    贵妇人见得屋来，见德华双目无神，痴傻了一般，心中着急，莫不是风寒入体，烧坏了脑子？“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好？”

    白胡子已经拿捏住了德华的手腕，正在闭目诊断，沉吟了会儿“太太过虑了，这位公子应是无碍的，热症褪去，喂些温水，我开个方子，好好将养一段，就能痊愈了，不过体质有些疲弱，宜将温补，不可急躁。”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自是听您吩咐，小王，你跟着大夫去取药，回来熬了，给少爷端来，伺候着喝了”贵妇人侧身对着一旁侍立的小厮叮嘱完又转身对着大夫福了一礼。

    “有劳大夫，酬金一会儿给您送上，劳您费心了”

    “太太客气，我这便回去开方子，拿药，告辞了”小厮领着大夫退出病房。

    吴德华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场景，早就回过神来，不过不知道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德华，我是你爹的嫂子，你爹现在隔壁，无有大碍，也是着凉了有些不好，昨晚诊治了一番，应还在睡，你弟弟昨晚一直守着你，早间才堪堪睡去，你先喝些热水，我去安排些吃食”

    贵妇人留下了刚才呼号的青年男子，转身出了屋子。

    吴德华看着眼前的男子，挣扎着直起了腰，男子见德华的动作。“少爷，你是要喝水？慢点慢点，我来，我来”

    “我要撒，嗯...我要方便！”

    “哦？好好，我去拿恭桶”

    吴德华坐在床边，看见男子从床下面拿出一个陶罐，然后来搀扶自己。

    “没有厕所吗？就是茅厕？我想去外面”

    “厕所？茅厕有的，就是离得远咧，太太吩咐了，不能出屋子呢”男子为难的看着德华。

    “哦，那就这样吧”

    一阵悉悉索索，哗哗啦啦，滴沥滴沥。

    吴德华方便完了，顺着床杆又回到床上，看着弟弟熟睡的样子，放下了心来。

    “呃，这位大，嗯，哥哥是...？”

    “德华少爷，我是府里的长工，丁力，我爹是后院的花匠，您叫我名字就行。”

    “行吧，丁力，你可知道我爹的情况，昨晚的事情，我都没记性了。”

    “昨晚少爷你晕倒了，森老爷也有些不好，老夫人，大太太，还有其他几位太太都惊动了，老夫人还晕倒了，几位小少爷也跟着熬了半宿，是大太太发话，才歇去了”

    “森老爷喝了药，发了汗，应该没事的，早间还起来看了少爷和德贵少爷，才又去歇息了。”

    “哦哦，你在府里呆的时间长吗”吴德华看着丁力发问道。

    “小的自小就是府里长大的，之前跟着几位大少爷跑腿呢，几位老爷出事之后，才回来跟着几位小少爷读书，森老爷也是认得的”

    “哦，家中夫人、少爷多吗？呃，我之前病了，好些事情都忘了，我爹又病着”

    “恩恩，德华少爷比较少来这边，森老爷之前是在府里住过得，府里现在有老夫人，是森老爷的伯娘，大太太是森老爷的大嫂嫂；还有桂珍夫人，是二老爷的太太；慧芳夫人，是三老爷的的太太；还有常玉小姐，与五老爷的定了婚期，就等五老爷从学堂毕业就可完婚了。”

    “嗯？只有一位祖母吗？”德华诧异的问道。

    “小的不知道，打我进院儿就只有老夫人，几位老爷也只有一房太太，森老爷以前也是在院里一起的，许是中了秀才，娶了太太才搬出去的吧”丁力忙低头说到。

    “嗯...那少爷呢，现在有几位少爷”

    “这个，德华少爷和德贵少爷虽然极少来，但是我们也是知道的，府里还有德林少爷、德毓少爷、和德瑾少爷，府学里面还有借住的常少爷、槿少爷，其他的伴读和外姓的少爷陆续都出府了。”

    “老爷呢，都不在家吗”

    “呃，这个，院里现在只有一个五老爷，森老爷现在回来了，没有其他老爷了的”丁力看了看紧闭的门窗，方才挪步凑近德华的身边悄声说道。

    这，这全是孤儿寡母呀，连个妹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