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相治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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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未谋面雍闿授首 急侦查父女夜行

    柯正父女留在了军营。他们或是观看士兵训练,或是自己在山中打猎。每日丞相都会在附近山林之中查看,柯正就一路陪着丞相,介绍林中的种种奇珍异草,以及山中的独特气候等等,滔滔不绝,丞相听得津津有味。就这样悠悠闲闲地又过了十多天,丞相依然绝口不提进军安上的事。最后就连子龙将军都坐不住了,这一天,估摸着丞相从山中回来的时间,子龙将军独自等候在路旁。

    丞相正和柯正边走边聊,笑声朗朗可闻,关兴紧随其后。子龙将军见到丞相,上前拱手施礼,丞相问他:“子龙,今日军中训练结束得还早?”子龙回答说:“士兵训练还在进行,只是我们到这里已经快一个月,天天只是训练,将士们心中疑惑,纷纷向我询问,不知丞相几时发令出兵安上?”丞相哈哈一笑,说:“子龙你有所不知,我在这里等两个人。他们一到,就是出兵的时候。”子龙将军见丞相说得如此神秘,苦笑着说:“丞相,不知此二人是谁?大概多久能到?请丞相略示一二,子龙也好安抚身边的将士们。”丞相说:“快了,这两天应该就该到了。”

    正说着,只见一名士兵骑马来报:“禀告丞相,叛军将领鄂顺营前求见丞相。”丞相一听,对子龙将军说:“看来这两人到了。子龙,我们一起去看看。”说罢,与柯正对望一眼,吩咐立即将鄂顺带到大帐中等候。

    鄂顺体魄高大,上身穿一件豹皮坎肩,下身围着一件及膝黑色牛皮。见到丞相行礼毕,丞相问他:“鄂顺,你本是高定手下大将,今日来我营中,是为何故?”鄂顺说:“禀报丞相,我鄂顺虽然在高定的手下领兵,然而我并不赞成他挑起叛乱,杀害百姓。而这一切,都是由于地主雍闿在后面挑唆。前日我的故友柯正去往我处,说起丞相的恩德仁义,劝我早日弃邪从正,协助平叛,颇合我意。昨日雍闿到达安上南三十里处,我借口前去迎接,及至见到雍闿,趁其不备,一刀将他人头砍下,雍闿带来的士兵,纷纷各自逃散。如今,我带来雍闿首级,前来投诚。”

    帐中众将听了,又惊又喜,大军尚未行动,贼首雍闿就已丧命。丞相命人将首级验证完毕,吩咐为鄂顺和柯正记上首功。然后命令军中将士,备好干粮,限时拔营起寨,由鄂顺、陈到带兵为前部,子龙和自己率中军随后接应,连夜包围安上。

    自从丞相的大军隔着泸水扎营之后,安上城中人心日渐不安,企盼雍闿援军早日到来。没想到等了一个多月,等来鄂顺投降、雍闿被杀的消息。汉军将安上团团围住,在城前喊话,劝城中士卒早日投降,以免白送性命。城中守军听得清楚,人人自危,却无人应答。半夜时分,子龙将军一声命令,火光骤起,杀声冲天,汉军从东、北、西三个方向开始攻城,只留南面一条出路。安上城本是一座土城,城墙低矮,哪里抵挡得住汉军的强弓硬弩、云梯冲车等作战器具,很快就被攻陷,城门大开,接应部队如潮水般涌进城中,叛军死的死,降的降。天亮时清点人数,发现高定及其家人下落不明。

    进到城中,丞相吩咐贴出告示,安抚百姓,打开城中粮仓,救济附近的乡民。高定手下的士兵,全部由鄂顺统领,有不愿意再当兵的,也都一一分发粮食和路费,让他们各自回家。

    且说小将关兴,奉了丞相的命令,早就埋伏在安上南下的要路上。攻城开始后不久,借着火光,看见南面城门大开,数百人骑马从城中冲出来,保护着一辆马车,急急地逃将过来。眼见着冲到面前,关兴一声令下,利箭纷纷离弦,将马匹射到,上面的骑士被摔倒在地,待到翻身站起,汉军已包围上来,大叫:“降者免死!”众人纷纷扔掉武器投降,却有几个人乘乱钻到一条小路上,很快就消失在树丛中。

    关兴也不穷追,只是简单地盘问了几个俘虏,知道他们都是高定的随从,保护高定及家人从南面逃跑,马车中正是高定的夫人和两个儿女,刚才逃跑的几个人中,高定正在其中。关兴问得明白,掀开车帘,果然是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儿,自称是高定的妻子。关兴有些遗憾,早知道就不应该让那几个人跑了,不然,抓住高定,头功非自己莫属!

    关兴一行将所俘获众人押送回城,请丞相发落。丞相见状大喜,当即让人给关兴记下大功一件,吩咐将高定的家人安置在原先的府中居住,并派人好生侍候。他对高定的妻子说:“朝廷与南方各族长期和平相处,不料雍闿横生事端,挑起叛乱。如今雍闿已死于非命,高定前几年附和于他参与反叛,如今应该及时悔改才是。如此,朝廷一定对他从宽处理,不但不追究他的过错,还要让他继续做越嶲郡之官长。你若愿意,可以派人送口信于他,劝他好生考虑。若是再执迷不悟,到时后悔就晚了。”

    这一天,安上城中一片忙乱。午夜时,子龙将军巡营回来,见丞相的住所依然灯火通明,他就让侍卫通报一声。

    丞相正在书写表章,给陛下报告战况,见到子龙将军到来,他停下笔,问:“子龙将军,你此时到来,可有要事?”子龙将军说:“丞相,末将巡营归来,见丞相这里灯火尚明,所有想来请教一二。”丞相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说:“子龙,你说,是什么事?”子龙将军说:“末将记得昨日丞相曾说,要等两个人,等到了就出兵。”丞相笑了起来,说:“子龙莫怪,那是我在故弄玄虚。我要等的人就是雍闿和孟获,他们听说我在安上对面驻兵,一定会领兵前来援助,所以我让大军休息一个月,等候他们到来,以逸待劳,若能一举平定,说不定能够早日结束战役。”“那孟获如今……”“如今雍闿一死,我估计孟获就不会再来。我们还得南下去找他。子龙,待找到高定的下落之后,我们就出发。”子龙将军一听,心中明亮起来,站起来说:“我明日一早就让张苞派人四下探访高定的消息。”

    丞相疲倦地闭上眼睛,轻轻摇着羽扇说:“子龙不必了,因为事情烦杂,我还未来得及跟你说。今日一早,我已让柯正父女俩去办这件事,此刻他们父女俩应该在半路安歇下来。高定虽然逃之夭夭,但他的妻子却知道他可能落脚的地方,我谅他插翅难飞。”

    此刻,柯正父女两人正沿着山中小路往南面的越里村赶去。根据高定妻子所说,高定有可能回到自己的出生地,距离安上西南约三百里路程的越里村,在那里,村民们大都和他沾亲带故。为了节省行程,柯正父女俩沿着山林中的小路疾行。柯正打算连夜赶路,这样明日中午前就能赶到越里。

    山林中漆黑一片,能听到泸水河在近旁流淌的呜咽声。偶尔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在路旁的草丛中“簌簌”地跑过,然后很快一切又恢复平静。父亲在前面举着火把,柯蓉手握一根长枪做拄杖,跟在父亲后面,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周围黑黝黝的树丛,然后低头仔细辨认脚下的路。开春三月,山中的蛇渐渐多起来。虽然这些动物天性机敏,远远地听到人声,就会迅速地逃之夭夭,但夜里赶路,自己还是得格外小心。

    走到一处开阔地,柯正将包裹放下,靠着棵大树坐了下来。柯蓉在后面紧跟着,坐在他的身边。柯正喝了两口水,嘴里嚼着肉干,问:“蓉儿,此时已过了午夜,我们怕是该在此歇一晚,天亮时再接着赶路,好不好?”柯蓉想了想,说:“父亲不是想早些赶到越里村,查明情况,好及早向丞相回复吗?”柯正说:“我原先是这么想,但我们已走了大半日,我担心把你累倒起。”柯蓉摇摇头,说:“我一点事都没得,还能走。”柯正又问她:“你脚上这双靴子,好走路不?”柯蓉低头看看脚上的新鞋,牛皮软底的靴子,鞋帮包住脚踝,又结实又舒适,还能防止被路边的蛇咬伤。她微笑着说:“这双靴子尺寸很合适,走起路来轻便得很,比草鞋好穿得多。”柯正说:“这也多亏关兴,居然在军营中找到适合你的鞋码。”柯蓉说:“军营中没得我穿的鞋码,我听关兴将军说,是丞相让人从成都赶制的,快马加急送来,也就一双而已。”柯正赞叹道:“这是丞相对你的特别关照。几万人的军队,都听他一人指挥,他还能想到这件事,真是细心。”柯蓉说,“那是。丞相那么大的官,可看上去和善得很,文绉绉的。我记得以前在安上城看到的那些官员,一个个看上去很高傲,我每次都躲得远远的,哪敢走过去讲话?”柯正说:“丞相对人确实很和善、宽厚。可是丞相治军非常严格,他的军令,没人不从。”柯蓉一听,咧嘴一笑:“是的,每次关将军在丞相面前,都显得异常严肃。”柯正说:“关兴年轻,那是自然。象赵子龙、陈到那样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在丞相面前,我看也是恭敬得很。”柯蓉说:“我记得那天半夜攻打安上的时候,丞相坐在小车里,也没有穿件盔甲,只不过一身布衣服,手里摇把羽扇,可他一声令下,将军们一个个催打着马就往前冲,士兵们紧跟在后面边喊边跑,那么多人,居然跑起来队伍也不乱,简直让人不可思议。眼见着敌人纷纷倒下,四处血流成河,我看丞相还在慢悠悠地摇着他的羽扇。”柯正感叹道:“说起来丞相真是了不起。他在军中手握生杀大权,在成都决定国政民生,当今皇上,尊他为“相父”,在民间他声名远播,就连南方偏远地区的官员都对他景仰不已。让人不佩服都不行。”

    父女俩靠着大树,聊了一阵,直到吃饱喝足,身上的汗凉下来,就重新背好包裹,转身又走进那黑色山林。

    第二天两人赶到越西村时,已是日头偏西。远远就听到锣鼓喧天,此起彼伏。柯正心想,高定八成就在此处,不然,一个小村庄,怎么会如此热闹?他回头示意柯蓉小心,然后顺着小路,爬上一处山坡,远远望去,正看见村前开阔的的平坝上站满了人,从村前一直排到场地周围的山坡上、沟坎间,密密麻麻,不下三几千人。柯正大吃一惊,想不到高定一夜之间,居然在一个小村落中聚齐了这么多人。柯正定睛观瞧,只见在人群正中间,架起一座誓坛,坛顶一阵青烟腾腾上升,坛边上围了一圈人,上身赤裸,露出褐色的纹身,手舞足蹈,随着牛皮大鼓的闷响,嘴中“嗬嗬”有声。誓坛的右下方坐着几个人,正中间的正是高定。这时,跳舞的人中有一个人停下来,一道白光划过他的手臂,这个人随即将手臂伸向青烟之处,顿时升腾出一阵浓黑的烟炙,众人发出震天吼叫,舞蹈更加激烈。柯正知道,这个人刚刚用刀刺破自己的手臂,将血洒在祭坛之中,乘着黑烟升起,许下自己的誓言。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靠近坛前,刺血立誓。

    柯正看得津津有味,过了一阵,他转头看柯蓉,只见她趴在旁边,已经睡着了。柯正怜爱地看着她,这女儿,也真是能吃苦,随着自己走了一天,累了也不哼一声。

    就这样睡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已经落山,柯蓉这才醒过来。两个人这才悄悄地退回到来时的小路,转身返回。

    这一走,又一口气走了几十里,直到三更时分,柯蓉发现父亲走路慢了下来,有一两次差点绊在树根上。柯蓉忙叫住父亲,两人找了一处开阔之地,燃起一堆火,在边上铺上一层油布。柯正确实累极了,他嘱咐柯蓉过一个时辰准时叫醒他,然后躺下,很快就鼾声连连。

    柯蓉坐在一旁放哨。这时林中起风了,越刮越烈。夜风在树丛中往来穿梭,呼啸着左冲右突,将一棵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吹得摇摆不定,在黑夜中身影来回转移,树叶发出“沙沙”的巨响,连绵不绝,相互应和,回荡天宇。仿佛千军万马列队行进,杀气腾腾,又仿佛君王出巡,八面威仪。

    这样的夜风,让柯蓉不禁胆寒。虽然从小在山林中生长,但面对大自然的威势,依然不由得心生畏惧。

    火苗被吹得忽高忽低,闪烁不定。柯蓉拿出工具,准备挖一个地坑,将炭火移进去。山林中过夜,火可是生死攸关的事。正在挖时,一阵疾风,将火苗全部吹灭,只剩下红红的木炭,发出微弱的光亮。

    柯蓉赶忙继续挖地坑,看看快要完成时,柯蓉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簌簌”声。从被呼啸的风声、连绵的树叶声刺痛的耳根,柯蓉分辨出这声音的由来完全不同,她的血液瞬间凝固起来。她警惕地转过身,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出现在草丛之中,慢慢地向这边走过来。柯蓉不及多想,她取下背上的弓,架上弩箭,瞄准了那个黑影。那黑影看见弓箭,这才停了下来,仿佛在掂量对手的份量,眼中的荧光隐约可见。借着炭火的微光,她依稀分辨出来那是一只山狸猫。柯蓉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一松弓弦,将弩箭射在它的前方。那小东西机灵地往后一闪,另一只弩箭紧跟着又到了面前。山狸猫一个转身,迅速地从来路跑走,消失在草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