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相治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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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四 舍己身忧疾得失 求忠义光照千秋

    丞相端起杯子品了一口热茶,对一旁的蒋琬长史说:“公琰,新茶的味道确实不错。除了皇宫里的例份,给其他各个部府的茶,有没有送到?”蒋琬也喝了一口茶,点头赞叹,说:“新茶已经分好了,过两天就派人送。现在南方的茶叶产量年年增加,皇宫、各部府都有足够的茶叶,除了在市场上销售之外,剩下的,就在过年时发给官员们,作为皇上御赐的礼物。”丞相说:“很好,皇宫里的赏赐,一向受到民众的青睐。希望由此能够引导更多的人饮茶,改变见聚会饮酒的习俗。”蒋琬笑着说:“我还记得第一次丞相在相府用茶招待大家后,众官员还为此津津乐道了很长时间。现在,各部府里会面时,饮茶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丞相这几年的坚持,功不可没!”

    丞相也笑了,说:“这也多亏公琰你们的鼎力支持。对了,眼看就到年底,不知不觉,我回到成都又快三年。这三年,风调雨顺,粮食年年丰收,看来我们再次举兵北伐的时机已经成熟。我想年前回到汉中,准备再次北伐。”

    丞相在成都日日忙碌,就是在为这一天做准备,这事朝野尽知。蒋琬心想,看来,这一天终于近了。蒋琬说:“这几年,国家确实仓禀充实,财力雄厚。若是发兵曹魏,后方粮草接应,应无大碍。不过,丞相年事渐高,太医前时还嘱咐丞相注意保养身体,属下想,丞相何不坐镇汉中,然后派遣魏延、吴懿、姜维等大将带兵分路攻伐魏国城池?”丞相说:“魏延将军倒是屡次向我请令,要求自带人马,攻取长安。我一直没有同意。万一魏军在城中坚守不出,魏延将军孤军深入,难免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北伐之举,并非为一城一地,而是取其西北领地作为根基,从而为挺进长安做准备,此为上算。若是不成,也要带回十多年前被曹操迁走的汉中百姓,同时炫耀武力,威慑魏军,此为下算。”蒋琬说:“大军北上,最困难的是将国中的粮草运到前线。丞相此次欲图大举出征,不知想让何人留守后方,督运粮草?”丞相说:“岑述做事谨慎勤恳,我非常满意。我已经提拔了岑述和他的副手,让他全面调度成都和汉中的粮草运送前方。在成都这里,到时候还望公琰对岑将军予以支持。”蒋长史说:“这个自然。”

    丞相又说:“汉中北上,山区道路崎岖,运粮艰难。前次用木牛运送,节省了人力和时间。如今,我再次改进了木牛的构造,取名叫‘流马’,相信这会成为岑述将军和他的士兵们的好帮手,它们身强力壮,不知疲倦,而且无需草料。”蒋琬很惊喜,问道:”流马?难道它也能像木牛一样,在山地上行走自如?”丞相笑着说:“不但如此,流马比木牛小巧灵活,更加适合在崎岖的山路中行走。我前个月已经将图纸完成,命令杜叡、胡忠带人在景谷县制作,估计近日能够见到成品。”蒋琬称赞道:“木牛、流马的设计如此精妙,真是巧夺天工!”丞相笑着摇摇头,说:“我这也是被逼出来的。我蜀中士兵以步行为主,兵力又弱于北方,只能想办法加强其装备,才有望取胜。对了,今年收粮入库的工作,可曾妥善完成?”蒋琬回答说:“各地区粮食收缴都已完成,正在准备入库粮册。江州最先办妥,昨日已将粮册送到府中。”丞相说:“江州都督李丰,这几年在任上勤勤恳恳,虽然在经验上比不上他父亲李严,但做事的认真与谨慎却有过之而不及,这一点真让我感到欣慰。想当初他父亲被削职为民,许多人对我依然重用李丰深感疑虑。他们不明白,当父亲的犯了错,应该处罚,可他的儿子没有过犯,如果无罪受罚,岂不是用刑不公?当初贬黜李严,实在是因为其罪责难逃,我也只能叮嘱李丰这孩子要明白是非,不要受父亲的影响。如今看来,他真是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蒋琬说:“江州这几年在李丰的督管之下,物资流通丰富,集市发达。而且通过江州的水路,我蜀中的食盐、丝绸等商品源源不断地运到东吴,获利相当丰厚。”丞相说:“盐业和丝绸,支撑着我们的北伐事业啊。我心中唯一担忧的是,随着国家繁荣富强,民众渐渐耽于安乐,追求舒适,而放弃了我们光复汉室的初心。”

    蒋琬说:“下官听说,朝中大臣们,就有一些人对北伐颇有微词。”丞相问:“哦?他们怎么说?”蒋琬说:“他们认为现在三国鼎立,互不相侵,我国何必劳民伤财,主动征伐?中华九洲,北魏占据六洲还多,而我蜀汉只占一洲之地,论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北定中原实在是希望渺茫。”丞相说:“这样的议论不过是庸人之见。所谓国政,一为文治,一为武功,缺一不可。若是国家军事疲敝孱弱,倘若战事骤起,敌人千里奔袭而来,覆军杀将,势不可挡,兵临城下之时,岂不是凶险重重?正是因为我国实力弱小,才更需要努力加强战备,训练士卒。这才是居安思危,有备无患。公琰,不瞒你说,如今军中八阵法已经完全演练成功,以后与北魏对阵,再无溃败的危险。”丞相笑容满面,不无得意地接着说:“而且,借助于前几年征伐打下的基础,此次出发,大军可以直接挺进渭水北岸,在那里,攻守两便,就连粮食这个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蒋琬见丞相如次高兴,有些话到嘴边,迟疑着没有说。丞相看着他,问:“公琰,你对此有何想法?”蒋琬这才开口道:“丞相所说,下官完全赞同。不过,下官近日听到一个传闻,是从《春秋籤》中的一句话而来:‘汉家九百二十岁后,以蒙孙亡,授以承相,代汉者,当涂高也。’”丞相说:“这句话我也听说过。若依此话,汉家江山将在九百二十年之后,被涂高取代,如今我大汉才不过四百年光景,离涂高之时尚早。”蒋琬说:“这句籤语的意思,历来有许多争议。我听人说,籤纬学派之首周舒如此解释:‘当涂者高,魏也。’认为天命在曹,人力难违。他的这个解释,在成都的文人中被广为接纳。只是,下官不太清楚他为何如此解释。相府门下的劝学从事谯周,与周舒相交甚密,丞相若想知道详情,便请询问谯周便知。”丞相点点头,说:“公琰,我知道了。这些流言蜚语,你也不必挂记在心。你回头待各地粮册到齐之后,统一审阅备案,然后通知岑述将军准备往汉中运粮。”

    蒋琬刚离开,司马费祎随后进来。他之前奉丞相所托,到蜀中各郡去调拨人马,以备北伐之用。这几日,除了巴西郡,各郡回复纷纷送到,说是由于国家连年出师,郡中人马匮乏,不能相助。费祎今日来,就是将这些回复禀告给丞相。费祎不安地说:“如今国强民富,官员们却都想安享舒适,不愿征战劳苦。除了巴西郡吕乂答应出兵之外,未能募来一兵一卒,下官实在是惭愧之至。”丞相说:“既然各郡不愿意出兵支持,那就不需勉强。他们拒绝的,不是你,而是我,是我们光复汉室的决心。当初先帝刚到这里时,吏治混乱,民众疲弱,地方无视政令,土豪以强凌弱。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推行法治,发展经济,增强农业,才有今日的太平盛况。然而,许多人依然对成功心怀狐疑。这么多年来,我在汉中积极北上伐魏,他们却退缩不前。你去通告各郡,如果他们不图进取,苟且偷安,那么将来会有一日,敌军攻进成都城,到那时,他们名下的土地就归敌军所有,财产被敌军抢夺,子女被敌军掳走,百姓将饱受贼人的欺凌。”

    费祎离开后,丞相命人唤来谯周,询问他“当涂者高,魏也”这句话到底从何而来?谯周不敢隐瞒,就原原本本地说:“学生在私底下问过周舒先生,他的解释是:‘魏,是宫殿两边的宫阙,高而且大,又正当大路,所以当‘途’而高,是‘魏’的一个隐喻。由此推断,曹魏代汉,是为天意。”谯周说完,只见丞相一脸严肃,说:“谯周,天意之说,不可妄称。曹魏残暴荒淫,偷盗据神器,如果解释释为天命,岂不是助纣为虐?”谯周忙直身回答说:“学生心中也并非全信此话。丞相问起,学生才敢提及,在他人面前从未敢谈论。”丞相说:“你回去后记得叮嘱周舒等人,解经之说,个人自行研究即可,不可四处传扬。此等言论,颠倒是非,若是传播出去,必定迷惑人心,若果真如此,我一定会严加管束。”谯周低头诺诺答应。丞相又问:“谯周,我听说你在南充筹建一处书院,此乃好事。你是一个专心做学问的人,著书立学育人,才是你一生努力的方向,百世之后,蜀地也会记得你的业绩。你可不要陷入这些学派的玄虚猜测之中,耽误了自己的事业。”谯周拱手说:“丞相教训,学生谨记在心。”

    谯周奉命离去后,丞相琢磨着“当涂而高,魏也”这句话,心中不禁纷乱如麻。他批了一件外衣,走到后花园中。时值深秋,花园中百木凋零,只有几株绽放的菊花,在风中被吹散了花瓣,乱纷纷,掉了一地金黄。

    自己从小就饱读儒家的书籍,长大后在老师庞德公的书院里,又学习了多种先秦时期的思想,阅读了各个学术流派的著作。儒家的仁义,法家的公正,兵家的军事理论,政治家的治国方针,纵横家的合纵策略,墨家的器械工具发明改良,如此博大精深,每每让自己叹为观止,深为推崇,并终生努力地遵行。

    自己深爱的这个文化,是如此强大、富有生命力,滋润着自己的一生。更有一代又一代仁人志士、英雄豪杰在这个文化里成长起来,实现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抱负。

    可是,丞相也敏锐地意识到,在如今这个乱世之中,世道人心在渐渐偏离了这个文化。刚开始还只是稍有偏差,不知不觉间渐行渐远,直到如今,颠沛跌宕的人世变迁,深深地冲击着这个文化的根基。

    想当年,先是董卓造难京城,祸国殃民;之后曹操专权,欺凌天子,残剥地方;他死后,儿子曹丕篡位称帝,作乱朝纲。当政者逆乱凶残,依强凌弱,中原的士族大家与寒门勇士也纷纷效仿,为了一己之利,全无廉耻之心。而老百姓们,在天灾人祸以及兵匪横行的乱世中,只能苟求活命而已。

    记得十三岁那年,自己还和叔父一家住在山东阳都县。当时敌军大举围城,紧急关头,叔父让全家人乘夜逃离。事后听说城破之后,敌军大肆杀戮,烧杀抢掠,所过之地,无论达官士卒,文人走夫,都只落得尸横乡野,血染褐土。繁华富裕的小城,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而这支对着平民百姓挥舞刀剑的军队,正是曹操麾下的精锐青州兵。

    南下逃难的路途危险重重,曹军一路追击下来,眼看很快就要追上这批难民。此时又多亏先帝带领军队正巧赶到,与当地守军一起,阻击了曹军一阵,才为难民们争取了时间离开这战火肆虐之地。

    那时候,少年的自己,就在心里立下志愿,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天下有一位英雄无惧曹操的强势,勇于对抗这支没有人性的军队,我就一定倾尽毕生之精力去辅助他,和他一起扫平乱世中的暴君。

    冥冥之中的天意,谁能说清?十多年后,先帝竟然三次主动前往隆中,向年轻的自己咨询国事。那时候先帝已是年近半百之人,东征西讨多年,依然寸土未立,势孤力单。然而,先帝抗曹的决心与勇气,却丝毫未减当年。从此,自己走上了践约之路。多年以来,自己与先帝一起,立志光复汉室,攘除奸凶,恢复公正清廉的政治秩序,重修仁义礼仪的社会风气。如今的蜀汉帝国,不但能够与曹魏分庭抗礼,而且统御着一支爱护百姓、堂堂正正的王者之师,傲视敌国。

    这就是自己的理想。执政者让老百姓安居乐业,掌兵者使军队纪律严明,绝不妄杀无辜。

    然而自己的抱负,并不局限于蜀地的太平盛世,而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凭一己之力,以蜀汉一州之地,吞并曹魏,力挽狂澜,恢复礼仪之治,让那纯正朴实的先秦文明重新回归到中原大地。

    籤符之说,丞相并未在意。上天的旨意,经过人为的解释往往难辨真假。可是,人心的向背,世道的转变,却是历史的风向标。在中原,暴戾横行的曹魏政权得到寒门士族的广泛支持,人心在权势之下的妥协,已是毫无疑义。让丞相失望的是,就连在蜀汉朝廷中担任高官贵职的益州文人,竟然以籤符之说为由,默认了这一现实。在地方上出任各郡的官员,也如此不肯作为,得过且过。

    曹魏灭汉,难道真是上天的安排?那么先帝毕生的奋斗,这么多年来自己鞠躬尽瘁地辅佐陛下,执柄朝政,又有何意义?陛下已年近三十,登基十多年来,始终喜爱享乐,无心政事。丞相曾盼望自己离开成都后,陛下可以在群臣的辅助下开始自力自为,担起国君的重担,然而,当初的期望如今看来似乎已经破灭。而朝中那些能力出众的大臣,比如李严、廖力,执拗于一己私利,不肯忠诚国事,最终无法重用。

    一阵秋风吹过,扬起满天的落叶和一地的花瓣,乱纷纷,随风飘落东西。

    丞相敏锐地看到,中华文明正处在一个历史的转折点。正义与权势的较量,将影响着未来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进程。如果权势占了上风,子孙后代们将世世代代生活在权势的重压之下,难以自拔。可是,看到了这一点,自己又能够怎么样呢?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过几十年的光阴,想要扭转乾坤,也只是螳臂挡车而已。没有民众的支持,即便是旷世英雄也无法改写历史。

    暴戾的权势一旦站稳了脚跟,它绝不会停止生长,相反,它将继续强大、扩散,将自己的威力浸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最终将正道挤得没有容身之地,最终让那中华文明走向土崩瓦解。

    深秋的天空,彤云密布,极目远望,不见一丝光华。

    这时,侍从来报,说太医来见。丞相想起来,自从上次发生胃部绞痛之后,太医开了几副药,现已痊愈,今日是最后一次复查。丞相回到大厅中坐下,太医望了一下丞相的脸色,伸手把住手腕的脉博,静心感受一会儿,然后皱着眉,说:”丞相,您吃饭没有规律,已经太长时间了吧?”丞相说:“是,这几年确实如此。”太医摇着头说:“应该不止这几年,估计至少十多年都这样。我先前几副药下去,将您的胃表的病症是暂时控制住,可并未根治,而且能感受到胃底的病症更严重,若要彻底根治,需要更长的时间。”丞相说:“太医您这是何意?”太医说:“打个比方说,您胃表最近的病是一层新土,现在勉强控制住病症;可把新土扒开,露出下面的老土一看,那老土更不好。”

    “那太医您看,若是要根治,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太医说:“这得看您身体的恢复情况,我想至少两、三年吧。而且治好以后,不但要忌口,更重要地是要有足够的睡眠,避免心中有压力。”丞相说:“那能不能暂缓一下,过几年再治?”太医说:“丞相恕我直言,您的胃病已经拖延太久,若不现在就着手医治,只怕它会再次发作,那时就更难控制。”丞相点头说:“那好,太医,待我想一想,改日再安排时间开始治疗。”说着举起茶杯喝茶,准备送客。太医却盯着丞相手中的茶杯,说:“丞相可是喝茶?”丞相一楞,说:“对,这是今年永昌郡的茶树第一次收下的茶叶,太医您尝尝,别有风味。”太医打开自己的茶杯,看一眼,品尝一口,点点头又轻轻地摇摇头,说:“茶味确实很好。只是丞相,您的胃情况不太好,这种茶您应该尽量少喝。酒就更要忌口。”丞相一口答应,说:“就依太医所言。”说着放下手里的茶碗。

    太医走后,丞相看着案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思绪又回到“当涂而高,魏也”的这句话。国君耽于安逸,饱学之士不肯出力,能干之人一心为己,地方官员退缩不前,自己这些年都在努力克服。国贫民弱,征途迢迢,自己可以努力改变。丝绸、茶叶、直百株、八阵图、木牛流马,等等,都可以优化、创造。可如今自己患病在身,若要康复,此生就不能再承担北伐重任。若是坚持北伐,万一病情复发,留给自己的时间却不知能有多少?

    时间?

    时-间-!

    该去何处寻找?

    掌握于谁之手?

    难道这一切,真的如籤符所说,早已由上天注定?

    唉!既然如此,我的抉择又能改变什么?

    孔明,你再聪明过人,也只是一个人,而时间却在上天的手里。

    他对自己摇摇头,或许我应该顺应形势,专心维持目前的政局,最终得以颐养天年?

    这个想法让他没有理由反驳,然而心中很是烦恼。丞相决定把这一切交由上天来决定。于是,丞相洗手焚香,卜得一卦,乃是乾卦之“或跃在渊,无咎。”丞相心想,此卦意为“或是腾跃上进,或是退处在渊,必无咎害。”也就是说,自己若是努力北伐,或是退而治理成都,都两可。此卦没有给明任何启示,丞相只好吩咐侍从撤下香案。

    侍从进来报告说:“巴西郡吕乂已在府门外等候多时,因见丞相占卜,未敢通报。”吕乂祖籍南阳,他父亲因战乱阻隔,在蜀地居住了一段时间后,才把吕乂接到到蜀中与自己团聚,所以也算是半个益州人士。吕乂入仕后,先被任命为盐府典曹都尉,随后迁任新都、绵竹令,在此期间他深受百姓爱戴,现升任为巴西太守。

    丞相想起费祎今早提到过吕乂,于是命人将他领进大厅,见礼毕,吩咐看茶。很快,一杯热腾腾的普洱茶端上来,香味逸散在大厅中。

    吕乂说:“丞相,属下前次收到相府檄文,命在郡县之中,招募兵士粮草,以助北伐。所以属下在任上,招募了五千兵士。如今秋收已毕,我将他们全部带到成都,交与丞相使用。”丞相一听,惊讶地说:“我多年用兵,于各处郡县调集人马,大多难以相助。你却能征兵五千,实在是难能可贵。”吕乂说:“丞相欲率领正义之师,北平曹贼,光复汉室,我吕乂虽一介庸士,也愿为此效犬马之力。这些士兵新征入伍,我担心他们年轻浮躁,所以临来之时一一叮嘱,晓以大义,勉励他们不要以家园为念,而是要在丞相麾下,尽忠恪守,建功立业。”听了这一番诚挚热切的话,丞相内心感到一阵欣慰,一阵感概。自己若是决定放弃北伐,岂不是辜负了像吕乂这样的忠义之人。他说:“吕太守,你如此尽心忠于国事,相信你日后必能成为国之栋梁。我正在计划明年初到汉中,既然你不辞辛苦领兵到此,何不与我同往汉中,共助北伐之功?”吕乂忙直身回答说:“属下但凭丞相调遣。”

    第二天是重阳节,正是君臣前往太庙祭奠先帝的日子。清晨马车奔跑在去往太庙的路上,掠过路旁黑黝黝的农田。金黄的麦秸打成捆堆积在农田边上,新收下来的黄包谷红辣椒点缀在农舍周围,鸡鸣狗吠之声时有所闻,一阵阵炊烟从房顶上袅袅升腾。

    这样平和安宁的农居生活,让丞相想起自己在隆中躬耕的日子,有家有室,有妻相伴,只可惜荆州的时局动荡,这样的安宁难以持久,最终自己答应先帝出山相助。想起先帝,丞相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十多年前,在先帝壮志未酬溘然长逝的那个夜晚,自己在榻前许下的诺言:“陛下,亮愿尽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惟死而已。”

    这时,突然心中有一个声音在问:“这是你曾经做出的承诺,如今你还坚持这么做吗?”那一刹那仿佛一束亮光闪过,让丞相看得清楚,对于昨日的思虑,上天要让他自己做一个决定:是应该放弃理想,一心照顾自己的病体得以延寿?还是冒着失去生命的风险,朝着目标继续前行?

    十多年前自己做出的郑重承诺,以及这些年为之倾注的全付心血,现在,在面临有关生死的抉择时,我还坚持这么做吗?丞相恍然大悟。想不到这么复杂的问题,答案却如此简单,完全在于自己。

    上天决定历史的走向,命运却是个人的选择。

    这乱世之中,有人怯于强势,有人惑于利益,可也有吕乂这样忠义之士,舍身忘己,一心为国。大丈夫一世为人,不可在乱世中迷惑,或在权势下曲从,或在利益中堕落,或在黑暗中软弱。既然自己决心为眼前这平和安宁的社会而奋斗,那么就让自己倾尽心力,执着前行,纵使安危荣辱、成败利钝,又何必挂虑?

    这条重振乾坤的路,一眼望去看不清前面的光亮。若果真天意如此、不可违逆,那就让自己以生命做烛,照亮这条道路,让身边的人,以及后来愿意跟随自己的人得以继续走下去。

    丞相感到内心中有一个使命在强烈地推动着自己。也许,这也是天命,而天命,也不可不为!

    这个使命感,驱散了内心的恐惧,它让人从此更加心无旁骛,刚武忠勇,在这个风起云涌的英雄时代傲然屹立,在天高地阔的中华大地潇洒前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