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雾里该往何处
赵丽蔷注意到陆何云的腿伤,便停下了责备,一脸担心:“你的腿怎么了,没事吧?让我看看,怎么这么多血?”
“斯大普!我没事。”陆何云后退两步躲开凑上来的赵丽蔷,并伸出双手要保持距离。
他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但没办法——一方面,他不喜欢和恋人外的女性有肢体接触,心里总觉得怪不舒服,先前的靠近可以说是一时冲动,也可以说是为了安慰和照顾而不得已的一步。
另一方面,他不擅长被关心和照顾,尤其是非亲非故的人,会使得他又害羞又别扭。
没谁喜欢被泼冷水,再加上前边的烦躁,赵丽蔷有点不开心,皱起眉头哼一声就进屋了。
陆何云也知道自己不好,只得灰溜溜跟在她身后。
“要不回去吧,今晚你住哪?”陆何云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赵丽蔷。
她不说话,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才轻轻开口:“不要你管。”
再略过陆何云,径直往门口走。
“我···我真不是那意思,我···对不起,我错了。”陆何云跟在后边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
陆何云还是厚着脸皮,凑到她的身边一起走,毕竟这地方谁能知道下一秒是否安全。
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上楼走到通道。
走出门,老高居然又躺在那个角落,这家伙真的是神出鬼没,不过也算是尽职的看门人了。老高没什么反应,陆何云跟着赵丽蔷一道下楼了。
赵丽蔷一直翻看着手机,一路绕到酒店正大门,陆何云则陪在旁边。
“我已经订好房了。”赵丽蔷终于开口。
“嗯好,那我回去了。”陆何云也算放心了,“留个电话吧,有事也好联系我。”,随即他慢慢念出一串号码。
赵丽蔷在手机上记下号码后,两人就这样站着,互相看着对方,直到陆何云先开口,“你先进去吧,我抽根烟再走。”
赵丽蔷看了他两眼,也不说什么,然后转身走进酒店,陆何云则点上烟远远地看着她,前台登记、等电梯、进电梯。
目送走了赵丽蔷,陆何云的烟也差不多抽完,看了看周围,然后朝着回家的方向便走上了路。
脑袋放空着,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妈妈等到他回来,抱怨了他几句后,才从沙发起身进卧室准备睡觉。他赶忙洗漱完,关灯躺上了床。
不想玩手机,闭眼,没有睡意。
当独自一人在深夜里睡到床上时,脑海里总会浮现很多东西,而现在,脑海里都是这几日的回忆剪影。
暴力、血腥、男人、女人、怪物、尸体,还有各种光怪陆离和奇妙诡异。
他毕竟也只是一个刚毕业不久的普通年轻人,就算他再神经质,第一次亲手杀人和沐浴血腥,在终于平静和完全理智的时候,这些历历在目的回忆还是会让他有些难受。
睡不着,他只好拿起手机打开,导个管吧,也算是自己缓解压力的老方子了。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新的好友添加请求,应该是赵丽蔷吧,同意添加后他便打开浏览器,点开常用的网站,开始“麻苞谷”。
也不知过了几个小时,他的睡意终于袭来,可以睡去。
再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陌生号码,接通后传来熟悉的女声,是赵丽蔷。
“你可不可以过来?”她的声音有点低落。
“怎么了!?”陆何云一个激灵便睡意全无,忙穿衣下床。
“我···做了噩梦,我害怕。”赵丽蔷弱弱的声音带着悲腔。
“你等我,我马上来。”陆何云也来不及洗漱,忙穿上鞋就赶着出门。
才早上六点,天还没亮,城市正被大雾所笼罩,小地方这个时间的路上,车很少,更别提大雾天。还好不是太远,陆何云又熟悉近路,便朝她那酒店方向跑。
终于到了目的地,按着她发来的房间号,陆何云匆忙赶上楼到了门前,发过消息告诉她。
赵丽蔷看过猫眼开了门,她一脸都是忧伤和憔悴,而陆何云撑着膝盖气喘吁吁。
两人也不说话,陆何云跟着她便进了房间,房间里的灯都大开着,两人坐在床边。
“什···么噩梦?”陆何云也不确定该如何开口。
“没事了,我经常做噩梦,已经缓过来了。”赵丽蔷低着头,“你陪陪我就好。”
沉默半晌。
“我脑子里边好乱。”赵丽蔷声音慢慢大了起来,“我感觉好压抑。”
“慢慢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说出来会舒服点。”陆何云语气温柔。
赵丽蔷想了想,犹豫片刻方才开口,先还说得很克制,但话匣被慢慢打开,讲述了很多:
她家是外地的,爸爸是生意人,很多社交场合经常都会带上她,从小便教会她体面和端庄、礼仪和礼貌,以及精明话和场面话、人前客套和所谓懂事。
接受吗,她总觉得哪里很不舒服,不接受吗,她又不想让爸爸失望。
后边不管是大学还是工作都尽量走远点,虽然总算脱离父母视线,但她还是在意着什么,努力维持一些期望。
好像更自由了,可很多看不见的东西依旧像在头上嗡嗡旋绕。
男友呢,军校出身的军人,很体面,可爱他吗,赵丽蔷说不清楚。
去年毕业的时候,张德孟和朋友来她学校的城市玩,顺便组织附近的高中同学聚会。
然后,然后就莫名其妙暧昧上了,在她还没准备好的时候,他当着众人几句女朋友的玩笑话,两人的关系就好像无形被盖上了章。
紧接着一天,爸爸出差过来顺便看看她,刚好遇上他俩。三人一起吃饭,爸爸好像很满意。然后那天,他俩睡了。
第二天,他准备回学校了,但此时两个人却都好像还没有恋爱关系的感觉。
后来,不管是去学校找他,还是在害怕的时候打电话寻求安慰,以及日常里的种种,等来的多是怠慢和心不在焉。
她分的清那是敷衍和借口,但她还是告诉自己,这是他的职业,自己必须为此牺牲。
她说,可能这就是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吧。
最近几天的事情让她内心深处的难受在翻涌,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连续好几天失联后,工作怎么办,家人怎么面对。
以及张德孟呢,关于前几天的记忆只要一想到他,很多事情就变得模糊,但又能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她不知道接下来到底做什么才对了。
陆何云听完这些,心里的滋味很复杂,有同情惋惜,有为她的无力的悲哀,也有对渣男的愤怒。
这种被一双双大手掌控左右的生活,正是他所厌恶的。
窗外,大雾蒙蒙,但也稍亮些了。
陆何云走到窗前,看着这大雾天,自己从小生长在这,如此天气已是稀疏平常。
但此刻,听完这些之后,看着这掩住所有视野和方向的大雾,他只觉得悲伤。
“饿了吗,去吃早饭吧。”陆何云看向还垂丧在床边的赵丽蔷。
“可外边···”赵丽蔷看向全是雾的窗外。
“没事的。”陆何云要往门外走,她犹豫着还是跟了上去。
“我从小成绩还算好,大学也读的高校。”陆何云走在前边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但我家很穷,尽管外边的世界多姿多彩,但对我而言只是文字、图片和视频。我过得很混沌,不知道想要什么、该干什么,我看不清方向,毕业后随便找了家公司就去上班了。”
两人在电梯前并排等着,都看着楼层显示器。
“没意思,上班很没意思,拿着死工资做着死事,生活一眼看到了头。苦和累对我不算什么,只是我意识到,我打一辈子工得到的,却是别人生来就有的东西。”
电梯打开,空的,两人走了进去,按下一楼键。
“这条我寒窗苦读出来的路,路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没有多少色彩。我不甘心,也来不及再考虑很多,我辞职了。”
电梯打开,两人正穿过大堂向门口走去。
“我还是不太看得清路,但管他呢,我才二十几岁,等待着我的还有很多,好的差的结果我都接受,但不想年纪轻轻就在混沌和麻木中老死了。至于怎么走往哪走。”
两人走出门外,雾气茫茫,两三米开外便看不清楚。赵丽蔷站在台阶上还有点犹豫,陆何云却直接走上了街道。
“左还是右?”面向赵丽蔷,陆何云双手张开,指着左右两个方向。
她被陆何云弄得不明所以,犹豫着缓缓抬了抬右手。
“好,那就这边。”陆何云右手放下,左手转而摊开,迎向赵丽蔷。
她慢吞吞走下阶梯到陆何云身旁。
“就朝这个方向,走吧。”陆何云低着头走着,赵丽蔷跟在身后,“看清脚前的位置就没问题。”
一路,会突然遇上很多障碍:行道树、垃圾箱、消防栓、路人等等。陆何云就盯着脚前,遇上了就停下躲开或者挪两步,遇见了转角就跟着转弯,在街道上一直走着。
“我闻到香味了,是面店。”赵丽蔷突然扯住陆何云的衣角说道。
“那朝着气味过去吧。”
两人闻着味道调整方向,很快就看到了面店的灯光。走近些,店里已经坐上了两三位食客,老板还在煮面的大锅和灶台旁忙活着。
“你吃什么?”陆何云站到大锅前。
“和你一样的。”
“老板,两碗二两豌杂。”陆何云给老板说完又问向赵丽蔷:“加蛋不?”
“嗯。”她点点头。
“老板,给一碗加个蛋。”
老板再问过口味,两人找了个门口的小桌坐下。
“我的前女友是我的初恋,谈了很多年,最后却因为一些,现在想来很幼稚的事情分手,并走到了不可复合的地步。”
陆何云双手揣在卫衣兜里,缩着身子在桌前,低头看着桌面。
“我很感激她和这份感情,我们对彼此都很真诚,在青涩的年纪里忍耐异地的苦,互相给予着爱意和安全感,要说偏爱,那就是直到分手之前,不管周围多少诱惑和困难,我们都是对方在这世上唯一的偏爱。”
陆何云说着不自觉微笑起来。
“去他马的,那些操蛋的人和事。”,陆何云看向桌对面的赵丽蔷,坏笑起来,“麻勒个币的告诉他们‘不’,没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陆何云的目光又放向赵丽蔷的后方,望向了天上。
“你看!”陆何云手往天上一指,“我就说嘛。”
往雾里走,只管看着脚下就好,方向走着走着就有了,雾走着走着就散了。
城市的上空,大雾薄去,淡淡的太阳周围是淡淡的蓝天,市井的轮廓慢慢清晰。
周围,行影和车迹渐起,雾作薄纱,撩开小城的晨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