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威牵着克莉丝汀娜的手，他背着大大的包裹，克莉丝汀娜背着小小的包裹，赵威的大包裹鼓鼓囊囊，里面装着两人的换洗衣物与被褥、干粮，克莉丝汀娜的小包裹也鼓鼓囊囊，里面塞着几块火石、盛满油的油筒、小刀、两只茶盏，甚至还有一副袖珍棋盘。

    事情要从昨天说起，赵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一箱子的白色魔法石——箱子与里面的石头都是乔治的——交付给扎克。白色魔法师是布尔领地里最珍贵的财富，一直以来只能由领主本人持有。即使是先天体内缺乏魔力的人——绝大部分普通人，也能通过消耗魔法石暂时成为魔法师——这需要丰富的魔法知识。赵威把乔治三十年内的积累全部送给了扎克，这意味着扎克就是下一任的布尔领主了。

    赵威还想叮嘱两句领地内相关事宜，在他的想象中，这应该是一场伟大的交接，是一位贤君向另外一位贤君的托付，就像上古时代，尧把部落联盟首领的位置让于舜，说我已经老了，我的使命就是把这肩责任挑起直到你来，现在你来了，天下苍生的未来就交给你了。舜点点头，说那好吧。多年以后，舜也已经白发苍苍，再也无力率领族群应对大地上的苦难，这时他看见一个叫做禹的年轻人站在他的面前，背后是被降服的滔天洪水，终于理解了尧当初看他的眼神。

    多么酷，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无需过多瓜葛与牵扯，只需信任，一些比性命还更重要的东西被延续。世人将称道这场托付，乃至于会被写入神话传说里。

    但是赵威又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能说的。他来布尔领地时间太短，还不熟悉这里。赵威认识路的只有一片小小的布尔矿场而已，扎克可是从村庄中长大的，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赵威除了这箱从乔治床底扒拉出来的白色魔法石，还真没有什么可以教会扎克的。

    他滚动喉咙，只能憋出两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千万记得乔治的教训，要善待人民群众啊！对了，你知道去哪里能换一套好看的衣服不？”

    现在刚刚过了冬天，赵威身上还穿着刀疤脸发给他的囚服。布料破旧、极其毛糙，但是还算厚实。矿山内部湿冷，乔治大约也是怕大家都冻死了没人替他打黑工，穿着这身，日子还算能过。

    但是赵威觉得克莉丝汀娜需要一身新衣服，她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应该漂漂亮亮的。

    扎克为赵威介绍了一户专业织布为业的村民，村民听打赢乔治、拯救领地的魔法师大人来了，便移开床铺，撬开地板，从地下室里拿出布匹——之前乔治收的税很重。

    那户村民裁布料的时候，院子里来了三三两两位老妇人，她们听见动静，要看看是什么大喜事，叫老裁缝重新拾起了剪刀。然后老妇人们叫来了他们家的男人，男人们责备赵威的马虎——即使是魔法师大人，出外旅行也是要做足准备的！

    他们这家出一点，那家出一点，为赵威攒齐了两个鼓鼓囊囊的包裹，赵威想给些大铜币银币什么的给他们，可是村民们看见赵威掏出钱就一哄而散了。

    大约对于解放布尔领地这件事，他们是真的欢喜吧。

    顺便说明，赵威只要求了克莉丝汀娜一人的衣服，但是老裁缝最后塞给他一共四套，克莉丝汀娜与他，换洗各一。

    赵威扔给坚决推辞的老裁缝几枚银币，背着包裹大踏步离开了。有条老黄狗对着放晴的天空干嚎了几嗓子，老裁缝一大家子，以及半个村子的老妇人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们在乔治的统治下，被征收了各种不合理的税务，相亲要交税，结婚要交税，新人洞房要交税，生孩子要交税，过桥要交税，木匠砍树要交税，裁缝织布要交税，铁匠起炉子还是要交税。

    现在这些税务被取消了大半，命令还在半路。扎克刚刚坐上领主的位置，信使的脚程还没有那么快。

    但是无论如何，今年大家能过个好年了。

    赵威牵着克莉丝汀娜的手，他背着大大的包裹，克莉丝汀娜背着小小的包裹。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布尔领地境内多是山地，村庄分布在地势较为平整的区域，出了村子，脚下的路就变的很险恶。赵威生是学生长是社畜，走过的山路只有曾经毕业季的暑假，与同学们相约，一群年轻人爬了天柱山爬华山。道路很陡很长很累，但是赵威每一步都能踩在水泥修的台阶上，现代文明的工业造物平平整整，游人只需迈步。现在面对这种堆满了乱石块毫无人工痕迹的崎岖山路，赵威大呼头疼，步子走的歪歪斜斜，全靠克莉丝汀娜紧拽着他的手不放，才不至于滚落山崖。

    至于克莉丝汀娜，她是个惯走山路的，身形却也被赵威带的东倒西歪。克莉丝汀娜好几次要求把两个包裹都给她，这样赵威只需看清脚下好好走路，两人的步伐会快上一些。结果赵威那边也犟脾气上头，坚决扯着包裹带子不放。开玩笑，那包裹看着比克莉丝汀娜还要大，赌上男人的自尊，自己怎么可以空着手！

    两个人一路上较着劲，直到中午，第一个山头还没有翻越。克莉丝汀娜也无计可施，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有自信走的健步如飞。但是山路这东西，不习惯的人就是走不快，这是没办法的事，她能做的只有抓紧赵威的手，盯紧他，以免真摔了。

    最后还是女神看不下去解了围。玛丽一个电话呼过来，提醒赵威，他的面板是具备储物功能的，可以把两只包裹和腰间的大水壶统统塞进去。

    赵威照做了，果然落得一身轻松。这么方便的技能怎么自己之前没有发现呢。

    大约是直到昨天为止，自己都没有什么值得携带的行李罢。

    赵威想松开克莉丝汀娜的手，没有那个大的有些吓人的包裹拖累，他现在已经能够掌握平衡了。

    手没能成功抽回来，一股比刚才更大的力量包覆住赵威的手指，拒绝他拥抱自由。克莉丝汀娜的掌心出汗，汗水顺着赵威的指缝流下，滴在干燥的石子上。

    赵威觉得痒痒的。

    “你在和别人说话吗？”克莉丝汀娜问道。

    “嗯。”

    “所以一直有人在帮你出主意？甚至教你怎么用魔法？”

    “嗯。”

    “她为什么不过来陪着你一起？”

    这个问题赵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保持了沉默。

    “那个人……是不是在很远的地方？”

    “是的，很远很远。”赵威答道。

    “哼。”克莉丝汀娜扭过头不作声，她仍然紧紧拽住赵威的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