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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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回到招待所已是黄昏,这两天玩得辛苦,两人把湿漉漉的衣服和鞋子换下,洗了个热水澡。原想下楼去吃点东西,但实在懒得动了,就一人泡了碗泡面,草草对付过去。

    收拾干净,苏鸢窝进自己的被窝,舒舒服服准备补个眠,童玉翻了翻自己的包道:“阿鸢?”

    苏鸢把脑袋探出来:“怎么了?”

    童玉犹豫了一下道:“我自个儿带的安眠药吃完了,你可以给我一点吗?”

    苏鸢蹭一下坐了起来道:“你怎么还在吃那玩意儿!去年不就已经戒断了吗?”

    童玉像是小偷被抓了个现行,吞吞唔唔道:“这不是戒不掉嘛,得慢慢来,我现在只吃半颗了,很快就能戒掉了。”

    苏鸢一记眼刀杀过来,童玉告饶道:“就一颗好不好,不然我整宿睡不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呀阿鸢!”

    苏鸢翻身下床,从箱子里找了出来,恨铁不成钢的丢给了童玉。无视童玉狗腿的笑容,麻溜的钻被窝里去了。

    童玉就着凉水吞了颗安眠药,挺尸般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等药效发挥作用,就像每天晚上一样……等睡意慢慢爬了上来,像个巨大的网把自己拉了进去,童玉松了口气,又能一夜无梦到天亮了。

    只是,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身下的弹簧软床似乎变成了硬板床,刚迷迷糊糊合上的眼睛又睁开了,看了看周遭的布置,童玉轻笑了一下,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呵。

    童玉寂寂的躺在床上,等待悲伤将自己裹挟,却隐隐约约听得一些击打乐器清脆的声音和着一些欢快的鼓点声传过来。

    童玉心头突突直跳,猛然坐了起来,凝神细听,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激动到颤栗,哆哆嗦嗦下床,却摔了个狗吃屎。童玉一点也不恼,反而感谢膝盖的痛楚给自己灌进了力气,麻利的爬起来就朝外狂奔。

    推开房门,发现院内空无一人,童玉一边大声喊着兴一边想要去殿外找寻,突然殿门从外被打开,守殿的侍卫冲了进来,三两下就将童玉制服跪地,冰冷的刀刃抵在童玉咽喉,喝道:“何人?胆敢擅闯王宫!”

    听到这熟悉的古夜郎语,童玉感动得要掉下泪来,赶紧道:“你们小王呢?我要见他!”

    侍卫冷冷道:“我们并无小王,只有夜郎王。”

    童玉心里一咯噔,难道这是兴没有出生的时代吗?还是……

    眼见着侍卫要将自己押下去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我要见兴!否则他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侍卫的动作止住,童玉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赌对了,先夜郎王已作古,兴承袭了夜郎国王的位置。见侍卫们面面相觑,许是自己直呼王的名讳震到了他们,童玉清清嗓子继续道:“王的从人阿奴呢?若是不确定,你们将他叫来不就能弄清楚了。”

    刀架着她脖子的侍卫许是个小头领,朝身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便风一样的消失了身影。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童玉陪着笑向身边的侍从打听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为什么王宫这么热闹,像是在奏乐。”

    “当然。今天是王大喜的日子。”

    童玉的笑僵在嘴角,如堕夏日冰潭。

    不消多时,阿奴跟着那名侍卫飞奔而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远远的就呵斥侍卫将刀收了回去,飞扑过来跪在童玉身前,喜极而泣:“贵女,您可算回来了!”

    故人重逢,童玉也很高兴,可是兴都已经成亲了,她的出现就像是个笑话。原想笑一笑,却扯出了许多苦涩,上句不接下句道:“不,我只是路过,听说兴要成亲了?那挺好,不,是很好哈哈……”说着便站起身来想要离开,阿奴顾不得尊卑了,将童玉拉住,童玉看了看被拉住的衣袖,艰涩道:“替我向他问个好,说我祝他……百年好合。”

    阿奴叹了口气,拉住童玉便往举行大典的方向走,童玉从没见过顺从的阿奴忤逆她,又害怕这样见到兴,近乡情更怯,挣扎着想要逃走。

    阿奴回了头,叹息道:“您一别九年,王他……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看着阿奴沧桑了许多的眼神,童玉心中一揪,默默安静下来,跟在阿奴身后向前走去,决定,就算是忍受烈火焚心,她也想在千年时光中再瞥见他一眼……

    越往前,喜庆的氛围越浓厚,张灯结彩,洁白的王城点缀上火色的红绸,繁忙的宫人穿行其中。来到祭天殿前,各路权臣、贵族簇拥其下。目光捨级而上便一眼看见了台阶尽头那一抹火红的身影。

    本是喜事,却除了喜乐,人群中没有丝毫喜悦之气,除了祭天殿前大祭司的声音,没有丝毫人声碎语。铺天盖地的油灯,闪闪烁烁照亮洁白而嫣红的宫城,气氛有说不出的诡异。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童玉的目光便胶着在了他的身上,听得大祭司洪亮低沉的声音响起:“拜!”兴便朝着月亮躬身拜了下去。

    童玉眼都忘了眨,喃喃道:“他的新娘呢?”

    阿奴苦涩的笑了一下,指着兴身边道:“……你的排位。”

    童玉已经不清楚是什么情绪涌满了心头,只知道再离他远一厘米都无法忍受,努力挤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想化出翅膀朝他飞去。

    听到这边熙熙索索的喧闹声,兴终于抬眼瞟了过来,只一眼,人就像被下了符咒一样定住了……

    众人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挤过黑压压的人群,一路飞奔而去,直接撞进了王的怀里。在场的人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这鲁莽的小女子冲撞王的吉日会有何下场。

    兴怔忡了片刻,直到被一双手臂紧紧环住,才渐渐回神,无意识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童玉破涕为笑,从他胸口抬起头,踮起脚尖,发现身高不够,便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他的锁骨,道:“如假包换。”

    下一瞬,骤然放大的面孔伴随一个铺天盖地的吻吻了下来,唇齿交缠、呼吸交融,童玉从这个吻里感受到了对方倾诉的痛苦与思念,和着不知是谁的泪水,咸咸的,却在心底滋润出快溢出的甜。

    童玉晕晕乎乎的庆幸,好在兴搂住了自己的腰和后颈,不然自己真要缺氧得倒下去了……

    台阶下的众人,在经历了大起大伏的反转之后,也终于回神,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与掌声,暗自庆幸,他们堂堂夜郎国的君王,终于不是以冥婚收场了。

    阿奴和阿从自是解语花,利索地安排侍从延请众宾客去往宴庆大殿落座。

    待到这个绵长的吻结束,童玉额头抵着兴的额头微微气喘,似远似近的听见一声“我很想你。”顿觉心里一酥,软软糯糯道:“我也很想你。”

    童玉看着眼前的兴,比九年前要更高了,面部棱角也更加分明,褪去了青涩,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稳重的魅力,但一双眸子微笑着凝视着她,如往昔般,灿若星河。

    突然被兴打横抱起,童玉惊呼着搂住了兴的脖子,红着脸磕巴道:“我们接下来是、是去……洞房吗?”

    低沉磁性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是,去处理伤口。”

    童玉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处摔破了,豁开一道口子的睡裤正好漏出依然渗血的伤口。啊!童玉内心惨叫,为什么是这幅披头散发的鬼样子再加上奶奶样式的睡衣,对比风流倜傥的兴,简直就是一坨牛粪扑在鲜花上。

    一路上还有宫人默默躬身行礼,童玉羞愤的把脸埋在兴的怀里,闻到淡淡的熟悉的薄荷香,偷偷忍住上弯的嘴角,感叹真不愧是行走的荷尔蒙。

    回到兴的寝殿,兴小心的把童玉放在蒲团上,接过从人送来的盥盆和药草,把童玉的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心的为她擦拭着。

    童玉看着他专注的侧颜,感觉自己只怕又是要心率过速了,强自镇定的转开视线,打量一周,发现兴的寝殿一如往昔,没有分毫改变,也没有装饰红绸,突然道:“兴,这是我们的婚房吗?”

    兴的动作一顿,道:“不是。”

    童玉点点头,也是,他已经是夜郎王了,自然是要住在主殿的,这里不过是一点怀旧的保留而已。想了想,又红着脸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圆房……还是要先去敬宾客喜酒?我很能喝的哈哈……”

    膝盖上传来一阵冰凉,是兴将草药泥敷在了伤处。而后,兴抬头,轻声道:“小玉。”

    童玉停止了尬笑,回望向他。

    “没有婚房,我们也不会圆房……我只是,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才如此,擅作主张。”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童玉凝视着兴的双眸,像是过了百年。蓦的,童玉兀自笑了,伸出一只手捧着兴的侧脸,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可是和我的牌位拜堂成亲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