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罗兰鲁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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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断头台

    爱丽丝的母亲,是镇上出了名的阿鲁斯丁信徒,镇上的大人们甚至用性命表示,奥德菲对阿鲁斯丁的忠诚,远超过任何人!哪怕是一些骑士见到奥德菲,恐怕也得退避三舍。

    她每日会向阿鲁斯丁天神行三次礼,一次在早上九点,其余两次各在午后一点和晚上九点,每次行礼时,她都要求自己分毫不差,祭品要摆放在“合适”的位置,衣服的褶皱数量不能超过某个数,端起祭品时,何时俯身,何时仰视都必须面面俱到!

    镇上的人夸奖归夸奖,却对奥德菲敬而远之,她几乎不会笑,整天板着一副面孔。

    奥德菲将这种严格要求寄托在了爱丽丝身上,在她的安排下,爱丽丝每日也需要向天神致敬,连穿着,打扮也必须合格到避免因为“丑态”而影响天神的心情。

    爱丽丝原是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的,奥德菲的脸上也曾挂着笑容,可她父亲死于迷雾之后,一切就变了。

    爱丽丝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奥德菲收到了父亲的死讯,之后便在阿鲁斯丁天神神像前掩面哭泣,日夜祈祷。

    爱丽丝并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可是听奥德菲说,父亲可能会回来,她也一并跟着祈祷。

    可阿鲁斯丁天神并未伸以援助之手,家业在竞争对手打压之下步入穷途末路。

    奥德菲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辛苦拼搏地一切土崩瓦解。

    直到那天,门外来了一辆画有家族符号的马车。

    可来的是谁呢?

    爱丽丝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屋内,往常这时候,奥德菲就坐在餐桌旁等她,如果不在,那就是在神像前祈祷。

    爱丽丝走向神像所在的屋子,悠长狭暗的走廊让她有种似乎永远也无法走到神像所在的错觉,也就是屋子最后侧的房间。

    这时,爱丽丝听到了母亲的尖叫,还听见了物品破裂互相碰撞,神像所在的房间发生了什么吗?

    接着,她又听到了某个男人野蛮地怒吼声,在那声怒吼之下,她母亲的声音慢慢减弱,化为了一种隐忍着痛苦的呻吟。

    爱丽丝打开了房间的一条缝,看见了永生难忘,无法形容的一幕。

    她当时的认知不足以理解眼前的事,只是出于本能般地,眼泪哗哗哗地流下。

    就在那座神像之下…

    那人的侧脸,贪婪,残暴,充满占有欲。

    这副面孔在她眼中无限放大,像是巨人,爱丽丝被这股恐惧感驱使着后退。

    餐桌上的三人平静无声,连一旁的女仆都保持难忍的缄默。

    大家都装作无事发生。

    奥德菲的穿着打扮还是像往常一样,高贵优雅且从容,可是她的双眼,却散发一种仿佛被丢进冰冷地窖的寒意,身后的阴影也无限扩大。

    寂静的用餐,爱丽丝听到奥德菲喃喃着:这一切都是阿鲁斯丁天神的考验,这一切都是阿鲁斯丁天神的考验…

    家业慢慢好了起来,爱丽丝却发现母亲愈来愈可怕,愈来愈难以接近,在某日,爱丽丝从母亲嘴里听到了那个男人的死讯。

    “所罗·莱克斯的弟弟死了。”

    所罗·莱克斯是爱丽丝父亲的名字。

    “他对妈妈做了那种事,就应该落得个这种下场。”

    爱丽丝还不知道死是什么,只知道是和父亲的离开那样,那种欺负妈妈的人,就应该离开,越远越好。

    “你说…什么?”

    奥德菲忽然看向爱丽丝,目光尖锐到让她不适应,周围的仆人连忙退到灯光外的阴影里。

    “他欺负妈妈,就应该落得个这样的…”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了爱丽丝脸上,她捂着脸,看着脸色阴沉,双目如同利刃的母亲。

    “你都看到了!对不对!你都看到什么了!都看到了什么了!”

    奥德菲开始疯狂摇晃爱丽丝。

    “他在阿鲁斯丁天神面前,欺负母亲了…呜呜呜…”

    爱丽丝带着哭腔说道,可是眼前的奥德菲越来越用力握紧了她的肩膀,双目仿佛想要穿透她似的。

    “爱丽丝,你记住!那天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发生!”

    奥德菲语气渐趋疯狂,像是目睹末日的先知。

    “这一切!这一切…都是阿鲁斯丁天神给我们设下的磨难!是阿鲁斯丁天神设下的考验!听到了没有!根本没有你看到的那回事!”

    爱丽丝看到开始变得近乎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地母亲,连忙改口,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母亲恢复平静,无力绝望至一瞬间仿佛断线的人偶,她叮嘱爱丽丝,死也不要透露一个字!

    爱丽丝不明白母亲为何这么害怕,暴躁,甚至恐慌,就好像如果这样的事情大白天下,她就要被世人钉在十字街上游街示众,起码,爱丽丝那时候并不明白。

    之后,奥德菲的恐惧将爱丽丝推向了阿鲁斯丁。

    “妈妈?今天有什么事吗?”

    爱丽丝揉揉眼睛,外面天色还黑,妈妈今天为何这么早叫醒她?

    “爱丽丝,起来,穿好衣服,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每天向阿鲁斯丁行礼,这是第一次,必须准备充分。”

    “行礼?不,我要睡觉!以前不是这样的!”

    爱丽丝想倒头就睡,可母亲发出了一种粗犷的声音,把她吓坏了。

    “起来!你这亵渎神明的肮脏的,愚昧的不洁者!”

    爱丽丝惊吓之余,身体本能地站起,她看着眼前陌生的奥德菲。

    这是她那个优雅慈祥的母亲吗?

    不,已经不是了,她的阴影侵蚀了这座城堡。

    奥德菲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像是一面墙壁,裹在朦胧晨曦里的身影模糊地仿佛藏身于雾。

    “妈妈…”

    “拿出手来!”

    奥德菲拿出了一柄戒尺,足足有她一半高度的铁制戒尺。

    尽管害怕无比,爱丽丝还是被迫伸出了手。

    铁制的戒尺毫不留情地敲打下来,把爱丽丝所有关于仁慈,和蔼的奥德菲的记忆打进了黑暗的一角,再也回想不起来。

    而后,那些回想不起来的记忆又被反复击碎!她再也无力拼好。

    爱丽丝并没有多忠于阿鲁斯丁,只是唯独在那神圣威严不可亵渎之阿鲁斯丁的伟大石像前,她的母亲才会平静下来,也只有那早中晚的三次祈祷,她的母亲与爱丽丝的距离才是最近的。

    一滴泪水从爱丽丝眼角划过。

    她从梦中惊醒,第一眼便是看向时钟。

    此时,离九点还有两个钟头,但她必须现在起床。

    爱丽丝换好那套华丽的白裙后,心里不断盼着这一切快速进行,她已经和瓦罗兰鲁约好,今天一块去玩。

    一想到瓦罗兰鲁,爱丽丝的心情就好了很多,她觉得,瓦罗兰鲁和众人似乎完全不同,可不同于哪一点,她又说不清楚。

    就在这时,门开了,奥德菲提早进来让爱丽丝有些惊讶,她看向母亲,停下手中的动作,在触及母亲冷漠的眼神时,爱丽丝内心升起一股恐惧感。

    奥德菲的手里,还拿着两样东西,那只蝴蝶形状的风筝,和一封信。

    “妈妈…”

    爱丽丝出声叫唤,可是她的母亲没有一丝回应,只是立在了她面前。

    “这只风筝的上面,似——乎有一点折角,是怎么损坏的。”

    “挂到了树上。”

    “那你,是如何取下来的。”

    爱丽丝这时有些犹豫,奥德菲抓住了她眼中的犹豫,一只手摁住了她的肩膀,重新逼问。

    “你—是—如—何—取—下—来—的?”

    一字一句的逼问。

    “是,是我一个朋友。”

    爱丽丝开始警觉起来,绕过了瓦罗兰鲁,只是她不知道,奥德菲早已揣测出了全部事实。

    “是谁?塞木博德还是诺博德?或者,他。”

    爱丽丝听到“他”这个字时,眼中又露出一丝犹豫。

    “原来是他呀。”

    奥德菲说完,双手握着风筝,从中间撕开。

    “不!不要!”

    爱丽丝出言想要阻止,这风筝可是瓦罗兰鲁帮她取回的,是友谊的证明!飞溅的

    碎片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啪!”

    奥德菲扇了爱丽丝一巴掌,爱丽丝茫然地看向母亲,而她的母亲,居然用一种看向下水沟的排泄物似地看向爱丽丝,就好像她是圣经中最不洁放荡的恶魔。

    “爱丽丝,你太让我失望了!”

    “母亲,我…”

    “住嘴!你居然把教堂的阿鲁斯丁手环给了瓦罗兰鲁!你居然把神圣的神交给了肮脏的魔!”

    “瓦罗兰鲁才不是什么肮脏的魔,她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朋友!”

    爱丽丝尝试争辩,可这一切在奥德菲眼中,就是瓦罗兰鲁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看哪!杀死她丈夫的那些恶魔又狂欢了!迷雾中的怪物似乎就要夺走她仅有的一切!

    “跪下!”

    奥德菲怒不可遏,她才不会准许,恶魔再次降临在她们头上!才不允许!

    “不要!他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朋友!母亲,瓦罗兰鲁,是…”

    “啪!”

    奥德菲这回没有用手打,她抽出了戒尺,在爱丽丝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不过,戒尺无论怎么抽打,都很难留下伤疤,最多只是痕迹,但爱丽丝的心中,却留下了不可弥合的伤疤。

    爱丽丝被这一记重打打得头昏眼花,扑在了床上。

    “认错!”

    奥德菲的眼神,越来越阴沉。

    “瓦罗兰鲁,是我的朋友。”

    爱丽丝站起来,像是站在阿鲁斯丁天神祷告前那般神圣,那般耀眼。

    这一切在奥德菲眼中,都是不可饶恕的恶魔要一点点霸占她仅有的世界,就像夺走她丈夫一样夺走她的女儿!

    奥德菲甩下戒尺,拉起爱丽丝往外走。

    “不要!放开我!”

    似乎早就猜到奥德菲会拽她去哪,爱丽丝连忙甩手,可是奥德菲显瘦的身体与细长的胳膊此时却像铁链一般箍住了她。

    爱丽丝在奥德菲拉的拉扯下,被拽进了一辆马车。

    “去哪里,夫人?”

    仆人的呼吸极其细微,连话语都几乎如蚊蚋。

    “戴斯泊罗特小学。(瓦罗兰鲁所在的学校)。”

    “不,妈妈!别…”

    爱丽丝的声音变为哀求,她抬起头,轻轻摇晃奥德菲的裙摆。

    “马夫,快点。”

    奥德菲的侧脸仿佛铁铸造的一般,开口说话时,周围人好像能听见断头台上铡刀落下的响声。

    马夫猛地挥舞鞭子,标志着家族徽章的马车朝前方狂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