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圣城来客
瘟疫骤起,天下疮痍。
四海中心,华夏以西,泽巴一直是万人朝圣的圣城。泽巴西边将泽巴保护起来防止风沙入侵状如金字塔的格若本钦山,则是众人敬仰的神山。
虽为圣城,泽巴却不大。算起来,只是一个小镇。
朝圣,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有的,有心无力。有的,半路折返。最终能到圣城的人只占少数。
到了圣城的人,不管是要回去还是继续上路,都会在短暂停留后离开。
留下来的不多。
毕竟,朝圣需要毅力,扎根需要勇气。
正因如此,圣城泽巴的常住居民并不多。
司羽芒是留在泽巴的外来人之一,更是在泽巴生活了十年之久的唯一一个外来人。
泽巴人记得,司羽芒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少年。那时的司羽芒介绍自己说年龄十六。
少年司羽芒长得很好看。泽巴人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少年。只是,少年司羽芒不爱说话。
他几乎不说话。
泽巴人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不喜欢打听他人的事情。
所以,司羽芒不说,泽巴人也不问。
少年司羽芒似乎不是为了朝圣而来。到泽巴后,他围着泽巴转了两圈儿,应该是熟悉地形。
泽巴不大。分上半城和下半城。
靠格若本钦山的是上半城,临沐泽贝尔湖的是下半城。中间有一条街道相隔,叫木里香可街。
两圈儿下来,少年司羽芒在临沐泽贝尔湖的泽巴入口处买下一处房子开设了一个弓箭射击馆,名“羽芒”。住的地方,少年司羽芒选在了湖山相接的地方。
那是一处老房子,旁边是早已弃用的教堂。
教堂是很多年前来朝圣的洋人修的。后来洋人走了,教堂就几乎无人使用了。
少年司羽芒的住处和射击馆正好在木里香可街的首尾两端,所以,每天必须往返两地的美少年司羽芒就成了这条街上的风景。
最初和少年司羽芒搭话的是镇长胡乔生。
“你好,美丽的少年,我叫胡乔生,泽巴的镇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胡乔生是上半城的人。
泽巴上半城的人在介绍自己的时候,习惯于说“我叫某某某”。泽巴下半城的人则略有不同,他们自我介绍的时候更喜欢说“你可以叫我某某某”。
面对一脸和善的胡乔生,少年司羽芒恭敬地弯腰行礼。
“司羽芒。”
简单的回答,再无其他。自然没有笑容。
自此,泽巴人知道了“司羽芒”这个名字。
少年司羽芒就这样留在了泽巴。
他的生活很简单。
早早地去射击馆,然后准点儿回家。泽巴人从来没有见过他出现在其他地方。
跟着司羽芒学习射箭的人都知道,少年司羽芒的箭射得很好,又快又准,每次都直击靶心。泽巴的人不多,最后除了年老的和年幼的,几乎都跟着司羽芒学习射箭。
他们发现,美少年司羽芒射箭的时候,那张好看的脸上冷若冰霜,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双目如电。
但,放下弓箭,他又变回了那个不苟言笑但很平和的美少年。
十年过去了,美少年司羽芒变成了“泽巴的漂亮男人司羽芒”。
十年,泽巴人已经将司羽芒当成了自己人。
疫情袭来,泽巴人几乎全部染疾。
身体差一点的,躺在床上高温不退。像司羽芒这样长期锻炼身体好一些的,也是浑身难受酸软无力。
不得已,司羽芒只好住在射击馆里。
眼看着大家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一些体弱多病的老人和小孩儿实在支撑不住抱病而终,镇长胡乔生急得头发都白了。
但是,所有的药都试过了,全不见效。
泽巴人开始更频繁地朝着格若本钦山朝拜祈祷。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神山之上。
泽巴人相信,神山格若本钦山一定会护佑泽巴人的。
一日,泽巴来了两个女人。一红一白,骑了同样一红一白的两匹马而来。
她们都蒙着面纱,看不清楚容貌。但,二人都身材高挑。白衣女人行如弱柳扶风,红衣女人站似秀松玉立。
一看就是两个漂亮女人。
泽巴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更别说漂亮的女人。
扶门倚窗的泽巴人看到来了两个漂亮女人,心里都一下奇怪了起来。
两个女人冲入泽巴后,翻身下马直奔司羽芒的“羽芒”而去。
抱着弓依在椅子上的司羽芒看到冲进来两个女人,本能地想要起身,无奈全身无力,只动了一下身子就颓然地软了下去。
“别动!”
红衣女人的声音很冷,她的目光更冷。司羽芒皱一下眉,本能地去看白衣女人。
白衣女人应该是笑了。她的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儿,里面闪着温暖的光。
“我们是来救你们的。”白衣女人声如莺转,让人心情舒展。说话间,她已经从随身的包里拿了一枚药丸出来。“来,咱们把药吃了。”
司羽芒想要抬手,无奈力不从心,脸色一下红了。
白衣女人凑近司羽芒,两根如葱玉指捏了药丸送到司羽芒嘴边。
“来,张嘴……”
白衣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让司羽芒心神一乱,嘴巴听话地张开。
将药丸放入司羽芒口中,白衣女人笑着拧开水壶喂司羽芒水。
看司羽芒吞下药丸,白衣女人舒一口气。
“好了!再吃两次药,应该就好了!”
话毕,白衣女人起身让到一边,“红姐,该你了。”
司羽芒警惕地看向红衣女人。红衣女人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银针。
司羽芒最怕的就是扎针。
“这……”
司羽芒求助地看向白衣女人,白衣女人眼睛眯成一条缝。
司羽芒心神一荡。
手臂一紧,他的手已经被红衣女人抓在手里。
司羽芒回过神来,为自己没有及时躲开红衣女人而羞愧难当。
“你……”
红衣女人出手很快,银针已经扎进司羽芒的穴位。司羽芒本是敏感之人。只觉手臂一痛,他本能地缩一下身子。
“我……”
红衣女人抬眼看一下司羽芒,猛地拔掉银针松掉钳住司羽芒的手。
“好了!”
红衣女人站起来没再看司羽芒。
司羽芒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习射二十年,他居然孱弱得无力躲开一个女人的钳制!身为男人,他居然被一个女人毫不掩饰地鄙视!张张嘴,司羽芒想要解释一下。
“我……”
“没事了!”白衣女人安慰,“我们明天再来。”
扭头,看红衣女人已经走了出去,白衣女人忙了追出去。
“姑娘!”
司羽芒终于还是站了起来挪到门口扶着门框相送。
两个女人同时停了下来,白衣女人转身看着司羽芒。
司羽芒努力将身体站得笔直。暖光照在门口,司羽芒修长健硕的身体在明暗交替的空间里像是一副画一样美好。
“嗯?”白衣女人扬一下眉。
“谢谢!”
司羽芒浅笑一下。
后来,见过司羽芒这一笑的泽巴人每每说起司羽芒来泽巴后的第一笑,脸上眼里全是雀跃。他们说,司羽芒的那一笑,让人觉得世界一下暗淡了下去。
得见那一笑,就此长眠已是无憾。
其他不曾得见司羽芒这一笑的人,从此在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白衣女人盯着司羽芒。
良久,她摇摇头然后微点一下头算是还礼。红衣女人重新迈开步子前行。
“姑娘!司羽芒!你可以叫我司羽芒!”司羽芒叫住准备转身的白衣女人,不觉已是泽巴下半城的介绍方式。
“米白!我叫米白。”白衣女人说完指一下前面的红衣女人,“她叫烟红,烟波浩渺的烟,姹紫嫣红的红!”
顿了一下,米白走向司羽芒。
走近,米白拿出一幅面纱给司羽芒。
“给你!”
司羽芒是想要拒绝的,可是他的手不受控地将面纱抓了过来。看一眼自己的手,司羽芒为自己的没出息很是不好意思。
“米白姑娘,我们泽巴人不用这个的……有格若本钦神山在,泽巴人不怕风沙……”
来泽巴十年,司羽芒已经是地道的泽巴人了。泽巴人不怕风沙击面。
米白略带悲悯地看一眼肤质光滑肤色白皙的司羽芒,语气里多了一些揶揄。
“防病毒的!”
司羽芒又一次脸色泛红。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更为自己的无知。
“快走了,米白!”烟红头也不回地催促,“时间紧迫!”
米白一边朝司羽芒挥手一边去追红衣女人烟红。
“来了!”
司羽芒全力抬了一下手,但米白已经追上烟红进入了旁边的人家。
泽巴人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身体一点点康复。
司羽芒本身身体素质很好,第二次用药完已经能够自如地活动了。
用完第三次药,他已经恢复如常。
弓,照拉。箭,照射。
司羽芒,还是那个泽巴最漂亮的男人。司羽芒,还是那个射箭又快又准的男人。
泽巴的生活,慢慢地恢复如常。
司羽芒一如往常,开馆,教人射箭,回家。
他又成了木里香可街上流动的风景。
闲暇下来,司羽芒会拿出米白给他的那幅面纱来看。
面纱似雪,轻柔如絮。面纱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是米白的味道。
司羽芒已经有好多天没看到米白了。
事实上,泽巴人已经好多天不见救了他们的泽巴恩人米白和烟红了。
泽巴疫情得到控制后,落脚在教堂里的米白和烟红就鲜少露面。
没人知道两位漂亮女人在教堂里干什么。
镇长胡乔生去问过,但米白说她们生活起居可以自己解决,不需要麻烦泽巴人费心。
格若本钦神山下的泽巴人于是心怀感恩地遵循着恩人们本人的意愿,不去打扰两位漂亮的恩人。如果有什么东西送给两位恩人,他们会悄悄地拿去放在门口,然后再悄悄地走掉。
虽然知道米白就在自己隔壁,司羽芒终究没有唐突造访。甚至,他都很少去教堂楼顶射箭了。
以前,司羽芒很喜欢去教堂楼顶练习射箭。现在,一些一同练习射击的伙伴有的在疫情中没有扛过来,司羽芒若再去教堂楼顶,难免触景伤情,于是就尽量不去。
神山之下,圣城众人,见多了人世疾苦,自然多了对世间苦难的忍受。
随着身体的恢复,泽巴人的精神也回复到了从前。
生活,还得继续。
那些没有留住的人,把他们放在心里怀念。那些失去了的岁月,他们努力找补回来。
虽然整个泽巴还是显得很冷清,但泽巴人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生活重回正轨,泽巴变得井然。
就在泽巴人以为泽巴的生活应该会有一段安生日子的时候,泽巴来了两个人。
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高而胖的男人生了一身横肉,在体型上给人很强烈的压迫感。个子稍小的人站在他面前,就像被堵在了一座山的前面。
好在,高胖男人的脸始终都是笑眯眯的,这让他那挤在一起的抽象五官多了一些柔和,也就少了一些讨厌。
在高胖男人身上,从五官到身材,似乎是老天故意拿了边角料开玩笑拼凑而成又故作大方地将边角料一股脑儿揉在一起从而成就了他。
这一切,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又莫名地心生怜悯。
相比之下,老天在矮而瘦的男人身上就要用心得多。虽然他形如枯槁,面有病色,但他的五官起码可以一眼就辨认出来而不需要花费精力去识别哪儿是鼻子哪儿是眼睛。
嗯,他的眼睛……
大概是因为脸上没有肉的原因,矮痩男人的眼睛看起来大得出奇,像是两颗半嵌在脸里的灯泡般出奇的大。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里精光如练,让人生寒。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拿了身上所有的精力去给两个灯泡充电了?
虽然“以貌取人”多少有些肤浅,但,二人的样貌实在让人无法有深度地去认知。所以,虽然他们的脸上没有写着“坏人”二字,但,二人到来之后,所有人都在心里对他们充满了戒备。
二人来了泽巴以后,选择在司羽芒射击馆的对面安定了下来。
就这个举动,让泽巴人对二人的印象再次大打折扣。
好在,二人住下以后,泽巴人几乎没见他们出过门。
但是几天后,泽巴的几个混混却突然跋扈嚣张起来。他们动不动地就这儿拿那儿摸的,还一改之前抵死不认的无赖样子,变得嚣张无比地“敢作敢为”起来,一副“就是我干的,你拿我怎么办呢”的模样!
泽巴人私下里一致认为,这几个混混儿肯定是投靠了那两个恶人。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两个恶人收编了几个混混儿。
如果只是混混闹闹事,倒也罢了。
混混毕竟只是混混,作点小恶而已,翻不起大浪。
大约半个月以后,泽巴发生了一件很恐怖的事。
泽巴上半城一家人家的小孩子儿突然生病了。
小孩儿父亲的说法是,小孩儿临睡前还好好的。可是第二天大人起床,发现平日里吵闹得厉害的孩子居然没有一点动静。
父母奇怪,于是去小孩儿的房间看。孩子睡在床上,看起来睡得很沉。
大人觉得纳闷。头一天孩子也没有参与什么消耗体力的活动,怎么会睡得如此沉呢?
靠近一看,大人吓了一跳。孩子全身惨白,身软如泥。探一下鼻息,发现已经气若游丝。
大人忙去叫医生。
刚出门,大人就被泽巴恩人米白和烟红堵了回来。
米白就像知道所有情况一样,冲进屋根本无暇去问孩子情况,抱了孩子就往外走。
到了院子里,将孩子放在有光的地方。拉开孩子的衣领,孩子的左边脖子之上,两个牙印赫然入目。
大人们吓了一跳。
米白看一眼烟红,烟红将早已准备好的药丸递了过去。米白喂药的速度很快,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
旁边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米白已喂完药站了起来。
看一眼躺着的孩子,米白安慰扑上去的孩子父母。
“没事了!”
转身,米白和烟红一起往外走去。
“他们开始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