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

    连云行省，百兽山南麓和星星河交汇处有一个小山村，名为陈家湾。

    这日，村西头的货郎陈阿生家里。

    院子门口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趴在地上，一脸痴呆地看蚂蚁搬家，歪斜的嘴角时不时流出一串口水滴在地上。

    陈阿生蹲在院子里的一个树桩上，时而抽口旱烟幽幽的长吐一股烟气，时而看着门口的少年一脸愁容。

    昔日的货郎陈阿生，也是乡亲们交相夸赞羡慕的俊俏后生，能识得字，也有胆收了山里的猎物药材去城里卖给那些收取炼制丹药材料的修行人。

    更别说娶了个漂亮媳妇，生了一双儿女，凑了一个“好“字。

    可惜六年前，陈阿生那个古灵精怪人见人爱的宝贝儿子陈锋，某天跑出去玩丢了，三天后被乡亲们在山里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傻子，嘴眼歪斜流口水，不会说话了，手脚也不服指使了。

    为了给儿子治病，陈阿生倾尽家财负债累累，托城里收药铺子的熟人找了个修行人来看，那仙长给查看得尽心，说他儿子陈锋是被邪魔外道打散了三魂，脑子也受了外伤，除非有大神通者或者某些传说中的灵丹妙药才有可能恢复，平日里可以服用一些滋养魂魄的仙药维持。

    对陈家湾这些不通修行的普通人来说，陈阿生这儿子就相当于废了。

    这时，院子外一个妇人匆匆跑了进来，这妇人穿着破旧却干净，面黄肌瘦也难掩原本秀丽的容貌，这正是陈阿生的妻子李氏。

    “你不是带着大妮子去河边浆洗衣物了，慌跑回来干什么，闺女呢？“陈阿生问道。

    “闺女在那里洗着衣服呢，我回来是有件要紧事跟你说。“李氏一边回答一边把趴在地上的儿子扶了起来，“傻儿子，地上脏的。“

    “。。。尼。。。尼。。。娘。。。。。。“

    “哎，哎，娘在这呢，听话，快起来。“

    傻孩子笨笨拙拙地爬起来就叉开双臂要李氏抱着。

    “你有啥要紧事说？“陈阿生依旧在那抽着旱烟，蹲在树桩上动也不动。

    “不抱不抱，娘抱不动你了。“

    李氏给傻孩子拍了拍身上的土回道，“听二大娘说村长的闺女回来了，她不是小时候跟你一起识字还要长大了嫁你的么？听说人家现在有身份有家财，你莫不如带着锋儿去求求人家借点银子回来。“

    陈阿生愣了半晌没说话。

    “你去不去啊，咱闺女的婚事拖了两三年了，眼看这婚事就得黄了，昨日里隔壁婶子还来要账，还得给锋儿买药，我娘家哥哥嫂嫂们可是借不出钱来了，咱这日子还得过啊。“

    李氏拉着傻儿子的手，望着陈阿生，眼睛里掉下泪来。

    “村长家闺女和你是发小，嫁给了城里的大将军，还有好多的商铺，家大业大，人家手指头缝里漏一点也够咱缓两年的了，借她一笔多的，就能还了平日里那些零碎的，要不然咱家在乡亲们面前哪里还抬得起头来。“

    “。。。娘。。。娘，哭。。。。。。“傻儿子颤巍巍地伸手要抹李氏的泪珠儿。

    “你这婆娘就是啰嗦，我又没说不去，反正这几年到处借钱脸皮都磨得厚实了，不差这一回。“

    陈阿生语气平淡，神情麻木，从树桩上挪下来。

    “走，锋儿，爹带你出去玩。“

    “玩。。。出。。去。。。玩。。。“

    陈阿生背着手走在前面，傻子陈锋歪歪扭扭地跟着他爹在后面走。

    不一会，到了村中一座高墙大院跟前。

    陈阿生回头看了看他的傻儿子：“锋儿，跟爹进去不要乱跑。“

    “。。。不。。乱跑。。。“陈锋嘴巴歪歪着答应着。

    陈阿生叹了口气，捏着袖子给傻儿子擦了擦口水，转身拍门。

    应门的是一个青衣管事。

    神情漠然地打量着陈阿生父子。

    “这位乡亲何事叫门？“

    陈阿生抱拳强笑道：“在下名叫陈阿生，是你家将军夫人小时的玩伴，听说夫人回来探亲，特来拜访，有劳通报。“

    “喔。。。。。。如此，乡亲稍后，我进去通报夫人。“

    “有劳管事。“

    “嗯，等着吧。“

    过了好一会，那管事出来，离得老远，手心朝下招了招手，“来吧，夫人有请。“

    陈阿生轻轻拽了拽旁边抬头看着天发愣的儿子，趋步跟上。

    到得厅堂，看见厅里坐着一位衣饰华丽的夫人坐在上首，正在跟旁边的丫鬟说着什么。听见脚步声近了方才抬起头来，脸上带笑，微微起了下身子。

    “阿生哥好久不见。“

    “不敢当不敢当，不用起不用起。“

    陈阿生紧走两步，躬了躬身子。

    “坐吧阿生哥。“将军夫人微笑点头示意。

    陈阿生小心翼翼坐在下首，又转身把傻儿子拽到身旁站着。

    傻孩子这会倒是听话，站在旁边歪着脑袋流着口水发愣。

    将军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父子，面上带着浅浅客气的笑意。

    “阿生哥几年不见，竟然也有白头发了。“

    “唉，日子过得难了些，白头发也不稀奇。“

    “哎，阿生哥莫要这般叹息，你一直都是有心思的，都会好起来的。这是阿生哥家的公子？“

    “是，让夫人见笑了，犬子前些年遭了点事。“

    “这孩子长得倒还好。“夫人“呵呵“笑了一下，转头吩咐丫鬟，“拿点果子来给孩子吃。“

    丫鬟应了一声转身走开。

    “夫人客气了。“陈阿生面色局促。

    “阿生哥怎么如此见外了，虽然好久不见，也不必如此，我们小时候一起玩到大的，妹妹见到你也是开心，只盼着你也过得好呢。“

    “唉。。。。。。这日子过得也是一言难尽，这回来也是跟夫人打秋风来了。“

    陈阿生面色微窘，嗓子发干。

    “这说的什么话，阿生哥跟妹妹还有什么见外的。“

    “。。。。。。既然如此，也不怕丢人了，想跟夫人借几十两银子。。。。。。“

    陈阿生一脸诚恳的望着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依旧脸上微笑，沉默半晌，才道：“阿生哥，实不相瞒，银子妹妹倒是不缺的，但是。。。但是这些年我家在外面与人打交道多，也是经常有人来找妹妹借钱，不过我都未应过。“

    “。。。。。。哦，那是为何。。。“陈阿生尴尬地笑了笑。

    “阿生哥，咱兄妹有话直说，亲朋之间原本真情实意，掺了银钱上的事就不纯粹了，妹妹心胸小，总怕借出钱收不回来，到时候亲人也成了仇人了，你说是不是？“将军夫人言笑晏晏，语气和缓。

    “。。。呵呵，是，夫人说的是。“陈阿生脸色涨红，干笑着应道。

    “这也就是跟阿生哥不见外才这般直说，阿生哥别怪妹妹就好。“

    “怎么会，借是情分，不借是本分，无论如何不能因为借不来钱就生了怨气。“

    丫鬟这时拿了一包纸包的点心回来。

    “夫人，点心拿来了。“丫鬟道。

    “嗯，放这吧，你去看看老爷子回来了没，等会留阿生哥他们在这吃顿饭。“

    “是，夫人。“

    陈阿生连忙起身，道：“不不，夫人不要客气，我来时家里就做好了饭的，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事情也多，就不多打扰了，以后再来拜访。“

    “那怎么好，吃完饭再走嘛。“

    “不了，不了。“陈阿生拽着傻儿子就往外走去。

    “阿生哥稍等。“

    将军夫人亲手拿起桌上那包点心递到陈阿生手里，“拿回去给孩子吃，阿生哥不要跟妹妹见外。“

    陈阿生愣了一下，“好，那我拿着，多谢夫人了。“

    “嗯，阿生哥慢走，妹妹就不送了。“将军夫人依旧笑得亲切温和。

    陈阿生领着傻儿子出得大门，长出了一口气。

    回头看看身后的傻儿子，只觉得自己眼眶发酸，刚想说些什么，又低头看到手里的那包点心。

    “锋儿。“

    “。。。爹。。爹。。。“

    陈阿生打开纸包，取出几块点心塞到傻儿子手里，“给你点心吃，去玩一会等会回家吃饭。“

    “哦哦。。。。。。“

    傻儿子拿颤巍巍塞了一块点心进嘴里，也不嚼，就那么含着咂着，然后磕磕绊绊跑着去玩了。

    陈阿生看着儿子走远了，这才转过身，抹了一把眼泪，仰天叹了一口长气，缓缓往家走去。

    傻孩子陈锋一只手攥着点心，一只手提着不知从哪儿捡到的一根树枝，一边拿树枝抽打着，一边晃晃悠悠走到村外路边。

    村外是一条从百兽山里绵延而出通向城里的驰道，再远处就是宽广汹涌的星星河。

    一群人从百兽山方向由远及近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