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诹正在挑挑拣拣。

    他选了一套最短的、最完整的衣服穿在身上。他穿得有些不伦不类，因为原本衣裳大小就不适合他五短的身材，要么把衣角向内翻折，要么索性裁短衣服。

    总之，他勉强把衣服穿在身上，表面光鲜足矣，反正一条没人形的蛇妖不会在意人的穿着，山中也无人能指正他。

    他叠好衣服，却无从下手。

    包呢？太怪，衣服呢？太大，钱呢？没有。

    要空手下山也是没有道理的，可是能带什么下山？

    纠结到最后，稷诹匆匆用布包上几个红果实和几块烤熟的肉，就只有这一点家当。

    蛇妖也不催促他，日头高照的时刻，它怠惰地倚于门外享受着阴凉。

    稷诹把自制的酒全贮存屋内，一个也没有带走。可惜那酒尊不是金制，否则早被他当作钱财使用。若是特地带下山，他更怕这些酒尊会惹出事端。

    稷诹特意写了字条夹在桌上，以酒抵消住宿费用。至于这些东西是否在屋主回来的时候仍然能用，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唯一剩下的包实在可惜，不过稷诹撕去了所有标识，顶多只是一个结实奇怪的容器，稷诹把它丢到床榻下，轻易瞧不出来。

    “走吧。”稷诹朝黄蛇说道，“下山！”

    然而没走多久，稷诹又跑了回来，他推开门，喘着气爬上楼，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一样。

    原来是窗户没有关上。

    他跑出前带紧了门扉，正式向竹楼做了告别，安心离开了此地。

    稷诹没有坐在黄蛇身上，他拒绝黄蛇欲带他快速离山的想法，反而跟在黄蛇身后，一步一步走出深林。

    黄蛇能带他滑行于山林之上，抛开劳累的行程，早些抵达山下。但他觉得比起光被黄蛇带下山，还是熟悉地理更有好处。

    因此黄蛇可以见到稷诹东摸西找，秉持对群山的新奇，哪里有新物哪里都要去攀看，哪怕是一颗大石、一堆沙砾。

    它已厌倦不时在意稷诹又往何处去。

    稷诹抓抓长长的头发，他不自在地说：“巴大王，你确定要待在这里吗？”

    “是。”黄蛇指点道，“往右行，其间无草木。”

    “哦。”稷诹听从黄蛇传入耳中指教，乖乖向前行进。

    只是黄蛇缩小身躯缠在发间，令他好生在意。一想到黄蛇变得如头发一般细长，不就跟长虫没什么两样，那种联想令他耸起肩膀，却只能硬着头皮忍耐。

    黄蛇说是回报他，愿同他一块下山，说他所提之事皆是小事，仍抵不上恩情报答。稷诹觉得黄蛇现下仅是想找个人，好踏入人世之间，熟知人事。

    黄蛇看来和稷诹一样，也对人烟之地颇感好奇。

    他们在山中整整盘桓了三天，才走出山林，找到了人开辟出的行道。这期间稷诹把食物都给吃完了，饿了烤些黄蛇给的肉，渴了则忍着点，找到水源才解解燥热。

    又走了大半天，稷诹在野地里睡了一晚，才在一早上走到人群聚居地，见到低矮的房屋和开垦的田地。

    稷诹发现了地界上的一块石碑，他蹲在石头前仔细检查，上面就刻着百里二字，这里便是黄蛇所说之地了。

    他左顾右盼，不知道先往哪里敲门才能找人出来问候，熟悉此处环境。重要的是，他能一问就问到道人去向？又或者怎么赚上路费呢？

    稷诹看见了大树底下的人影，他一溜烟跑过去，正想问个仔细，没想到树下的两人正是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大的看起来和稷诹差不多个头，小的则矮多了，头大身小，看来年纪偏小。

    两个孩子蹲在树下，手指握着小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

    等他们看清稷诹之后，大孩子转身拔腿跑进村里，他跑得跟野兔一样快。

    人转眼消失在眼前，稷诹代替他的位置，问另一个小孩子说：“你在玩什么？”

    “不好了，不好了。”百里荼闯进门堂，他喘着气大声呼喊道，“夫子、夫子，我、我……”

    堂上坐着的夫子站起身，满面肃容：“百里荼，你误了时辰！”

    “为何不至？为何不学？”说着，夫子手持案上戒尺，那是一方扁平褐色长板。

    夫子向学子走来：“伸平手来。”

    “夫子，我知道错了。可是、可是……”百里荼焦急地说，“我有事……”

    “无论何事都做不了借口，你三番五次迟来，既然抄书不改，知错不改，就需吃番训诫，非要挨罚才悔，不学才悔？”

    夫子严厉训斥说：“手！”

    百里荼只得老老实实吃了三下板子，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上红了一片。

    “好了。”夫子说，“你坐回去听讲吧。”

    “夫子。”他边哭边说：“我看、看到……外面有外人来了。”

    “是学塾里没见过的人。”

    “什么？外人？”夫子道，“你何不早说呢？”

    “你在哪里遇见？”夫子忙问，“什么模样？”

    “老树底下。”百里荼道。

    他突然握紧拳头，叫说：“唉呀，我把充儿给忘了。”

    夫子闻此言，早就跑出老远，只留下了一声“糊涂”。

    百里荼松了手，痛得龇牙咧嘴。学堂里安安静静的学子叽叽喳喳全叫出声，纷纷围上来询问。

    “阿兄，没事吧？”一个幼童小声问道。

    百里荼哼了一声：“要你管！”

    “怪你不多叫我几次，不然我怎会忘了。”

    “是我、是我之过。”百里华道，“可是、可是我叫了好多遍，阿兄都说知道了，叫我不要再问。”

    “下次该怎么叫阿兄呢？”

    “唉呀，你就说再不走就要挨打了。”百里荼不耐烦地说。

    “哦。”唯唯诺诺的小妹说，“下次阿兄不走，我就这么做。”

    稷诹捏着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青虫顺着划出的道路来来去去，稷诹对只有三岁的小孩说：“你瞧，挖深一点它就爬不出来了。”

    “但是不要随便用手去碰，这毛毛虫的毛刺有毒，还爱蜇人。”稷诹边说边用树枝弄翻青虫，等它使劲力气翻身蠕动，“它是不是很有活力？”

    一旁的小孩子咯咯直笑。

    稷诹又说：“别把它放回树上了，反正算害虫，抓给鸡吃好了。”

    “你家有养鸡吗？”

    “有。”百里充点头应声。

    “那太好了，我跟你一起，回你家看看。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可不行，要是被妖怪抓走了可怎么办？”

    “妖怪是什么？”他问。

    “长得人模人样的坏人，可是最厉害的妖怪了，专门爱把小孩子骗走。”稷诹吓唬他，“得赶紧回家找大人去。”

    稷诹转头就能注意到走来的大人，问说：“有人来了，你认识他吗？”

    “哦，好像是、是里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