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深山林，镇国监察寻。

    路遥知马力，妖邪现人心。

    长短难取舍，哪般是大义？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请君观此理，天道甚分明。

    山间夜黑风高，陆攸宁忽闻上方有鼠作作索索，立即翻身而起，直上庙顶。

    只见庙顶两道人影，一高大，一瘦弱，那瘦弱男子垂着一条腿直背坐着，左手放于左膝，右手撑在身后。他的左腿位于第一象限，呈y=x^2+16x+5的图像；右腿位于第四象限，呈y=-2x^2+1的图像。

    只见他头仰望45°角，眼神迷离的看向远方，微风轻轻抚起他的长发。

    陆攸宁嘴角一抽，不禁说道：“阁下，你好骚啊”

    那男子却并未看向陆攸宁，只是说道：“你来了？”

    陆攸宁点点头，回道：“我来了”

    “你不该来的”

    “什么叫我不该来？！”

    身后高大男子轻咳一声，道：“咳，在下马力，他是路遥，皆为镇国寺监察使”

    闻言，陆攸宁冷笑道:“呵，监察使？早不来晚不来，花妖一死闻着味就来了”

    路遥轻叹一声，仿若知晓陆攸宁心中的想法，解释道：“非是我等放纵妖邪为祸一方，实在是其中另有隐秘，否则又哪轮得到圣地真传来抢我等业绩”

    陆攸宁顿时嗤笑几声，继续嘲讽道：“该死的已经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你又何必向我解释？反正就是些贱民，生死不过你们一念之间罢了”

    “这位道友，我知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且听我娓娓道来”，路遥别过身去，双手负于身后，沉声说道。

    “这花妖是枯骨门以邪法操控而来，但我镇国寺还未寻到那些余孽的藏身之处，不敢贸然击杀”

    “道友贵为圣地真传，应是知晓枯骨门十九年前犯下的滔天血案”

    陆攸宁看着对方的背影，默自思索，看来花妖作乱一事非是照夜清所致，他又想起圣地典籍上记录的那桩惨案，一个自称枯骨门的邪派，竟屠杀了满城数百万民众。

    那天的桓青城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冲天怨气聚集在空中久久不散，整个炎朝数十名大修超度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才勉强消去这可怖尸怨。

    没记错的话，圣地长老和自己师父也参加了剿灭枯骨门一事，只是枯骨门身法诡异，难以捉摸，防不胜防。就算三大圣主齐手剿杀枯骨门门主，也险些让其逃脱。

    昭宁五十二年，枯骨门以咒魂血怨大阵祭杀桓青城二百三十余万百姓，尸骨成河，血气滔天，漫天怒怨如附骨之疽，所沾之处生灵不得近，草木不得生。

    见陆攸宁没有说话，路遥继续说道：“这群余孽镇国寺追杀已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些线索，我们不想打草惊蛇”

    想到自己亲眼目睹的花妖食人，陆攸宁旋即冷笑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大义，你见过那些村民的惨死吗？”

    “没见过”，路遥摇摇头，叹道，“或许道友并不理解我们，但这确实是代价最小的方法”

    “我又何尝不想杀那花妖，只是那群畜生杀之不尽斩之不绝，在没有把握彻底灭杀他们之前，镇国寺只能见机行事，否则若让他们逃去，恐怕日后又将酿成灾祸”

    陆攸宁问道：“所以你们才打算用纳纱村村民的命去引出那些余孽么？”

    月色下，三人相顾无言，沉默良久。

    突然，路遥开口问道：“若是道友身处镇国寺，是会如我等这般静观其变，待找出这些老鼠的藏身之所后再彻底灭杀，还是见一个杀一个，让整个炎朝的百姓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陆攸宁不再说话，这类电车难题的本质不过是生命能否进行资源置换，或许在那些身处高位的达官显贵眼中，平民百姓不过是几串冰冷的数据，但陆攸宁却能深切感受到这些村民滚热的鲜血和饱满的情绪。

    就像那站在夕阳下的老村长一般，他到底是这个王朝下产出的低价值物品还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伦理正义和功利主义向来是矛盾的聚合体，所谓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陆攸宁不想回答，也不愿回答，这不是他该考虑的事，至少他已经尽力了。

    或许对他们而言，这才是最正确的抉择，只是说出去不太光彩。

    向着晚风，陆攸宁头也不回的跳下房顶，只留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

    “困了，睡觉”

    马力想拦下他，毕竟从某种角度而言，陆攸宁算坏了他们的计划，路遥拉住自己的搭档，轻轻的摇了摇头。

    山神庙内，火光旁传来宁三观的声音。

    “孙兄...”

    陆攸宁看着庙内醒来的宁三观，问道：“都听到了？”

    宁三观点点头，白天的一幕还历历在目，他有些犹豫，似乎想说些什么。

    陆攸宁问道：“你说御龙庄弟子出师后多入镇国寺当监察使，假若是你，又会作何选择？”

    宁三观思考良久，仍是得不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于是说道：“说到底，还是朝廷没能护得百姓周全”

    陆攸宁轻笑道：“我没问你谁是谁非，只是问你作何选择罢了”

    宁三观拱手道：“还请孙兄点明”

    陆攸宁往火堆中添了些柴，看着炽烈的高焰，说道：“救也对，不救也对，世道大多如此，哪有两全其美之法？”

    “若是儒门，杀一无罪非仁也，如何选择皆为非仁之举，只得为其义尽，所求至仁也”

    “若是佛门，一杀多生通于禅，杀一人而救百人通于佛法，能承担因果报应便是功德”

    “而我道门，自然万物皆有道，需固守本心，无为而治，以正义之心行正义之举即可”

    闻言，宁三观沉思片刻，再度拱手道：“孙兄，受教了”

    陆攸宁安慰笑道：“接着睡吧，明早还得赶路”

    大家小家救哪家，杀多杀少生顾虑。

    三教九流皆有理，固守本心难自弃。

    不与损毫利天下，不取天下奉一身。

    大道无为是有为，莫使道心蒙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