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隐天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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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前路浮沉雨打萍

    一树共生果,怎能异愁忧。

    知君命不偶,同病亦同忧。

    翌日,大雨淅淅沥沥,荡起石板阵阵水花。

    陆攸宁从梦中醒来,昨夜又被竹林老道狠狠抽打,正想揉揉酸痛的四肢,门外传来阵阵斥骂声。

    “孽子!你到底把弟弟丢哪去了?!”

    陆攸宁走出房门,却见一对夫妇正对季伯常大声喝骂。

    季伯常跪在地上眼泪直流,不断解释着:“孩儿真的不知道...”

    季母擦拭着眼角泪水,劝道:“常儿,你就告诉为娘吧,达儿一晚没回家,他还这么小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

    季伯常红着眼眶,泣不成声:“娘,孩儿与他少有交集,是真的不知”

    啪——

    季父怒不可遏,当即甩了季伯常一个耳光,骂道:“混账东西!昨日达儿就去集市寻你,你还说不知道”

    陆攸宁看着这一幕其乐融融的场景,暗道:难怪这季伯常住在客栈,这种事怕是平时没少发生。

    季伯常顶着脸上火辣辣的灼痛,仍是倔强不屈:“我说了我不知道!”

    啪——

    季父扇了他一记耳光,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不停骂道:“孽子!孽子!孽子!气煞我也”

    季母走到季伯常身旁,却是没有扶起他,只是劝道:“常儿,娘知你近年心有不忿,可他毕竟是你亲弟弟啊,你就听为娘的话告诉我们达儿去哪了吧”

    季伯常泪如雨下,哭喊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季父走出门去,不多时,又拿回一支竹条,对着地上的季伯常就是不断抽打,陆攸宁感同身受,同情的看着在地上翻滚的季伯常。

    “爹,不要啊,孩儿真的不知道”

    “别打了,爹,求你别打了”

    “孩儿错了,孩儿知错了,求你不要再打了”

    季伯常被抽的皮开肉绽,满地打滚,竹条却依旧无情的抽打在他身上,四周的看客无人敢上前阻止,包括陆攸宁和季伯常的母亲。

    也不知过了多久,季伯常倒在地上微微颤抖,哭得泣不成声,门外突然闯进一名家仆,看起来有些兴奋。

    “老爷老爷,少爷找到了”

    季父季母面色顿喜,浑然不管地上不知死活的季伯常,急切说道:“在哪,达儿在哪?”

    几名家仆抬着担架把季伯达带了进来。

    季伯达衣袍破烂不堪,身上的处处伤痕丝毫不比季伯常少,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死死抓着一串青色果子,不管家仆如何掰都不愿松开。

    “达儿,我的达儿啊”,季母哭喊着跑上前,心疼的抚摸着季伯达。

    在喧闹声中,季伯达慢慢醒来,迷茫的看着眼前的父母。

    “爹...娘...”

    在季父的搀扶下,他缓缓坐起,扭过头去,突然瞳孔一缩,看到了遍体鳞伤的季伯常。

    “哥哥?哥哥!!”

    季伯达挣脱开父母的拥簇,踉踉跄跄的跑到季伯常身旁,像方才母亲抚摸自己一般抚摸着自己的兄长。

    季伯常并未昏死,先前发生的事他皆是知晓,或许他此刻认为这只是一场弟弟用来陷害自己的苦肉计罢了,奈何父母就在一旁,他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扭过头去不愿多看。

    见到兄长还醒着,季伯达脸上突然洋溢起灿烂的笑容,似乎非常开心。他把手上那串抓到烂的青果递到季伯常嘴边,笑着说道:

    “哥哥,给,青果”

    旁边的季父一听,顿时勃然大怒,再次举起竹条狠狠抽向季伯常。

    “还说你不知道,达儿这样都是因为你!”

    哪知季伯达惊恐的看着头上的竹条,突然扑到季伯常身上,想为他挡下父亲的暴怒。

    季伯常看着扑在自己身上的弟弟,看着弟弟身上的道道伤痕,又看了看嘴边的青果,他的心突然抽痛一下,干涸的眼中不知为何又漫起了水雾。

    他吃下一颗青果,却又呜咽起来,随后无力的抬起双手将剩下的青果全部塞进嘴中。

    “很甜,谢谢,弟...弟弟...”

    陆攸宁无奈的摇摇头,又是一出兄友弟恭,旋即也不再多看后事,转身出了客栈。

    穿过错落的小道,听着街道上的交头接耳,陆攸宁行至拐角处御剑离去。

    在这广阔的世界中,一个再微不足道的人,或许并不像旁观者们所贬低的那般卑贱,相反,他或许是最像人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批评家真的太容易了,他们可以毫无风险的站在道德最高处,以自己的角度对他人指指点点,肆意评价。

    然而,并非每个人都是伟大的人,但伟大的人却可以来自每个角落,多给他人一点善待和包容,多尝试用别人的角度去看待问题,这时才会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有活在这世上的意义,都值得被他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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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州,华明城,东望村。

    行至某田舍前,陆攸宁刚想敲门,没成想门后却传来争吵声。

    陆攸宁手一顿,喃喃道:“这关州人天天都这么暴躁吗”

    眼前田舍一面焦黑,地上还残留着不少水渍,似乎是刚发生火灾不久。

    驻足一会儿,透过虚掩的窗户看去,原是童荳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居然差点把屋子给烧了。

    透过虚掩的窗户看去,童萁正大声斥骂着童荳。

    “你个畜生!俺日夜劳作是为了什么?!”

    “俺不要你早在十年前就不要你了!”

    童萁红着眼眶,颤抖的指向童荳,嘴中不停咆哮着,手掌举在高空,却没再落下。

    “俺怕你挨饿,怕你受冻,每天要去镇里做工给你挣钱买衣服,你看看俺的,你看看你大嫂侄子的,穿的还是捡来缝起来的,你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

    陆攸宁从未见过童萁如此大的火气,只见他提起童荳的衣服,歇斯底里的怒吼着:

    “你看看啊!看看啊!全村谁穿的比你好?!俺每个月还得给你买肉吃,俺一家已经几个月没吃过肉了!”

    童荳顶着脸上的红印嚎啕大哭,他不明白,今日的兄长为何如此暴躁。

    “十三年了啊!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俺,为什么每次教你都学不会,你告诉俺为什么啊!”

    童萁声泪俱下,扯着童荳的肩膀使劲摇晃,他擦去脸上夹杂着鼻涕的泪水,继续咆哮道:

    “俺不可能什么事都想到你,俺没有那么伟大!”

    呜啊啊——,童荳依旧啼哭着。

    童萁突然死死掐住童荳的脖子,直至童荳嗓音嘶哑才松开双手,眼泪并入口水淌下,使劲捶打自己的胸脯:

    “俺想过把你掐死然后俺再自杀,这样大家都不会痛苦”

    “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哥哥,自己像大人一样挺起胸膛做人!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呜呜呜——

    童荳啜泣着看着目眦欲裂的童荳,他感到很害怕,仿佛世界已经抛弃他一般。

    “俺好累,真的好累,爹娘,俺好想你们”

    童萁慢慢蹲在地上,缩在角落里抱头痛哭,他的脊梁已经弯曲,这场火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要把他最后的倔强按在泥里肆意蹂躏。

    看向那缩在墙角如同败家之犬的童萁,陆攸宁叹了口气,去年还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今日却脆弱成这般模样。

    陆攸宁终究是没有惊扰这处人家,念及去年的收留之情,把金锭沾上泥灰在到门口,再次离去。

    日暮关州岭,江月把客迎。

    径走饮山雨,前路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