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南方的天气不冷不热，很是舒服。

    今天天气尤其好，本来长满青苔野草的院落，在阳光里反而有种绿野仙踪的灵动和跳脱。

    妈妈把鸡蛋放下，四处打量着破旧的院子和房间，脸色不是太好看。

    谢千里的妈妈作陪，谢千里和他爸爸在厨房里忙着烧饭。

    两位妈妈语言不通，一个不停的让喝茶、吃水果，一个勉强笑着敷衍。

    谢千里嘴巴倒是很甜，左一声右一声的喊着“阿姨”，可是妈妈显然不是很喜欢，皮笑肉不笑的对付着。

    谢千里看起来并不在意，至少他完全没表现出来他在意。

    而且，他能听得懂妈妈说话，这让肖良雨省心不少，至少他可以把妈妈的话有选择的翻译给他父母听。

    吃完午饭，谢千里叫了车，和肖良雨一起带着妈妈去公园湖边的茶馆喝茶。

    谢千里给妈妈斟了一杯茶，说道：“阿姨，不好意思，我中午没来得及安排，就在家里简单吃了点，现在公园里逛逛，晚上再请您去饭店。”

    妈妈清了清嗓子，说道：“小谢啊，不用客气！我也不是来吃饭的！我实话实说，你呢，人长的还行，就是这家里的条件，太一般！不是阿姨嫌弃你，俺们小雨好歹是国家干部子女，城市户口，光念书都念了十几年，俺们养个闺女不容易啊！单说你们家这条件，根本配不上俺闺女！”

    谢千里客气的说道：“是的，阿姨！您说的对！小雨是很好的女孩，我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是，阿姨，您要是同意把她嫁给我，我一定把她放在手心里疼一辈子！我也会努力让她过上好日子。”

    “小谢啊，你话说的倒是好听！你知道我养大这个女儿多不容易？这么空口白牙的说几句话，就送给你啊？”

    “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虽然我知道不能用金钱衡量您对小雨的付出，但是，不管南方北方，都有给女方彩礼的习俗。不知道您觉得多少彩礼合适？”

    妈妈听到这里，脸上才算有了笑容，她说道：“看看，这孩子，懂事！真上道！俺们那里啊，彩礼最少都得三万八，还有给六万六、八万八的，你觉得俺们闺女是哪个档次的？”

    肖良雨听到这里，脸色变了，说道：“妈，哪有这么多？”

    妈妈在桌子底下一脚踹了过去，狠狠的瞪了肖良雨一眼。

    肖良雨对着谢千里微微摇了摇头，却不敢再说什么，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谢千里诚恳的说道：“阿姨，其实在我心里，小雨是无价之宝。可是，我家也不是很富裕，我工作也没几年，存款差得远。您也看到了，我父母都是农民，他们给我能添的钱有限，您看这样，三万行不行？我是真心实意想求娶小雨的。”

    妈妈明显的挑了一下眉毛，她夸张的说道：“唉！小谢，我这可不是卖闺女，不兴讨价还价的。俺们闺女最低档次的彩礼都没有，我回去，这张老脸往哪儿放？”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脸。

    肖良雨知道，自己二哥娶媳妇的时候，妈妈讨价还价，从一万一砍到了五千六，现在轮到自己的女儿了，就狮子大张口，可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谢千里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阿姨，我是真心喜欢小雨的！我父母也都很喜欢她。说句心里话，我要是有钱，我也想给六万六，八万八，可是，以我现在的能力，就算借钱也只能凑够三万八，您看行不行？”

    妈妈一下子高兴了，说道：“哎哟哟！我就说俺们闺女有眼光吧！这对象挑的不孬！行吧！你看啥时候给我，家里净事儿，都等着我回去嘞！”

    谢千里说道：“阿姨难得过来，在这里多玩几天吧！我有年假，可以陪您到处走走。”

    妈妈说道：“不用了！家里她二嫂快生了，我得赶紧回去。你要是明天能给我，我明天就把户口本给小雨，你们随时去登记。”

    肖良雨震惊道：“妈，你把户口本都带来了？”

    妈妈说道：“你不是要结婚吗？没有户口本怎么结？”

    肖良雨终于知道妈妈来的目的了！价格合适就卖，不合适就带回去卖，总之自己就像一件商品，妈妈已经标好了价格。

    肖良雨只感觉自己的心拔凉拔凉的，因为她知道这是妈妈要来给二哥交房钱的。

    谈好了价钱，妈妈也没心思逛公园，吃饭，她想快点回去。

    妈妈催了又催，谢千里只好先去筹钱。

    妈妈躺在双层床上，翻来覆去的，晃的床咯吱咯吱的响。

    “妈，咋了？不舒服吗？”

    “不是，这床忒小了，翻个身都怕掉下去。”

    “早知道就让千里给你开宾馆了。”

    “不用，瞎花那个钱干啥？又不是没地方睡。”

    “妈，你来一趟不容易，真的不想多玩两天？”

    “有啥好玩的？还耽误你俩上班，你不是说请假还要扣工资，少挣钱还花钱，不合算！再说家里净事儿！你二嫂眼看要生了，你二哥上班忙，几天不回家，我得替他看着。对了，你这边都干两三年了，能不能把你大哥也带过来？给他找个活干？”

    “妈！我给你说多少遍了，这里都要有文化的！他会英语不？会打电脑不？你不信去问劳务公司！”

    “你这闺女，要是劳务公司管用，我早就给他报名了！你要不行，我明天问问小谢，让他想想办法，给你大哥找个活干……”

    “妈，我求你了！能不能不麻烦人家？”

    “你咋说话嘞，小谢马上都是我女婿了！给他大舅子找个活，咋啦？”

    “妈，你看这样行不行，等我和千里结婚后再说。你彩礼都没拿到，别把人家吓跑了。”

    “嗯，也是！不急这几天！闺女，你说小谢家能拿出来这些钱不？我看他家穷的够呛，还欠着债，可别被讨债的先拿了去……”

    肖良雨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她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泪：“妈妈啊！你只担心钱拿不到，可曾替女儿想过？谢家要是真欠了债，女儿嫁过去，是不是也要一起背？”

    一张双层床，上下母女俩，各怀心事，各做各的梦。

    妈妈拿着三万八的存折，还有谢千里买的一些特产，喜滋滋的坐上了劳务公司的大巴车，因为来的时候说好的，返程免费。

    大巴车绝尘而去，很快融入到车流中。

    谢千里看着闷闷不乐的肖良雨，说道：“小雨，不是我不愿意多给彩礼钱，而是，我们拆迁的时候，为了多拿套房子，贴了好多钱。另外，咱们马上结婚，还要装修房子、办酒席、拍婚纱照……”

    肖良雨看着谢千里打断道：“千里，我不是因为这个不开心，你不用多想。我的户口本拿到了，随时都可以登记。”

    谢千里这才放下心，笑着说道：“太好了！家里已经托人看过了，下个月就有好日子，我们先登记！”

    十一月的风，在傍晚时分，已经带着些许寒意。

    肖良雨坐在谢千里的小电驴上，搂着他的腰，轻轻的把头靠在他背上，他的背很宽、很厚，挡住了吹来的风。

    接着，肖良雨除了工作，就是忙着准备结婚，自考补习都暂停了。

    肖良雨很喜欢那套16楼的小房子，可是谢千里家里坚持装修了位于同一幢三楼最大的一套，说独生子结婚，排面要足的，肯定要在大房子里结婚。

    肖良雨想旅行结婚，谢千里家里坚持大办酒席，说搬新房、娶新娘，都是大喜事，必须要大办，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都要请到。

    肖良雨想结婚后小两口单独住，谢千里家坚持一起住，说一结婚就分家，要被亲戚街坊说公公婆婆容不下新媳妇儿，名声不好。

    就连拍婚纱照，肖良雨选衣服，都要把身体遮的严严的，谢千里半开玩笑的说道：“我老婆的美，只能我独享。”

    天真的肖良雨，单纯的肖良雨，把这句当成了情话，笑的像喝了蜜。

    肖良雨觉得很幸运，一直以来，谢千里都是温柔的，克制的，从来没有对自己做过粗鲁过分的事情。

    就连第一次吻她，都是征求过她的同意，吻的小心翼翼。

    肖良雨有时也会问自己：这是爱情吗？没有心跳加速，没有激情冲动，一切都那么平平淡淡，寡淡乏味。

    肖良雨也会安慰自己：或许，平平淡淡才是真！毕竟，大鱼大肉再好吃，也代替不了大米饭。生活总是要归于平淡的，不是吗？

    十二月，又是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肖良雨的生命翻开了新的篇章。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今后，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我们都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同甘共苦，成为终生的伴侣！我们要坚守今天的誓言！我们一定能够坚守今天的誓言！”

    肖良雨和谢千里一起在民政局结婚登记处朗诵着《领证誓词》。

    那一刻，肖良雨无比认真，她甚至把大部分的誓词都背了下来。

    肖良雨捧着大红色的结婚证，饱含泪水的看着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做梦一样，自己竟然真的结婚了。

    从十六岁就起的念头，在二十一岁圆了梦。

    婚房正在装修，肖良雨暂时住在16楼的小户里，只简单装了一洗手间，用着谢家的一些旧家具。

    领完结婚证，肖良雨以为谢千里会要求留宿，可是，他依然很有礼貌的送她进门后，就离开了，他说：一定会等到婚礼，因为他想给她最完美的一切。

    肖良雨感动的都要哭了。

    肖良雨拿起谢千里送她的手机，给老家打电话。

    “喂，妈！”

    “小雨啊！今天登记啦？”

    “嗯！登记啦！妈，我结婚了！”

    “哎呀，看你，没出息！结个婚高兴成这样？苦日子在后头呢！”

    “我不觉得苦，千里很疼我的。”

    “啧啧啧，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子都拐到谢家二里地去了！我跟你说，你别犯傻！你进了他家门，趁着他的热乎劲，把钱都抓自己手里！你那个婆婆，表面老实，其实厉害着呢！你看看你老公公，在他面前低眉顺眼的样儿！啧啧啧，一个大老爷们，被管成了那样儿，你学着点儿！”

    “妈，你说什么啊！千里的爸妈从来都不吵架，和和气气的，你哪里看出人家厉害了？”

    “闺女，你当妈这么大年岁白活的啊？天天在外面，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结完婚，最好早点搬出来单独住。你记住，婆媳天生两路人，永远走不到一道去！”

    “妈，你给我说这些，想过你自己不？大嫂，二嫂哪个不是一进门就跟你一起住，你不是人家婆婆啊？”

    “嘿！你这孩子！妈是为你想，你倒是来编排起我来了！妈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婆婆那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一看就是个狠人！能一样？”

    “妈，我知道了！我年初十婚礼，你和爸爸来不？”

    “唉，也不是我说啊，大过年的结婚，你也知道，咱家亲戚多，再加上你大哥大嫂那边、二哥二嫂这边，哪抽的出空啊！你爸说，要不等你那边办完了，过完年回咱家再办一场。反正你们也要回来扒户口。”

    “什么扒户口？扒啥户口？”

    “哈哈哈，闺女，千里没给你说吗？他想把你的户口赶紧扒到他家户口本上去，前两天就给我打电话了啊！”

    “千里没和我讲啊，这扒户口，有啥用？”

    “笨闺女，嫁人了，就是人家的人了，肯定要把你的户口给扒过去啊！这千里想的周到，就是急了点，可能是怕你跑了，赶紧的给你落户到他家里去。”

    肖良雨甜甜的笑了，觉得谢千里真的很在意自己。

    肖良雨给同事们分喜糖，她第一个就送到Alice的面前。

    Alice笑着看着她，说道：“恭喜呀！小雨！”

    小雨拿出一张请帖说道：“Alice主管，我知道我结婚的时候，您可能过不来，但是，我还是要送这张请帖给您！您是我心里最感谢、最尊敬的人。”

    Alice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说道：“小雨，请帖我收下，这个你也收下。我提前祝你新婚快乐！但是，同时我也要提醒你，你是你自己，只有你自己足够强大，才能真正的拥有幸福！”

    “谢谢Alice主管！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可这红包我真的不能收！”

    “收下吧！不多，小小心意！大喜的日字，别让我不高兴！”

    “那……好吧！谢谢您！”

    “去吧！大家都等着吃你的喜糖呢！”

    肖良雨把红包塞进工作服的口袋，拎着袋子去给同事们发喜糖。

    被大家簇拥着祝福的肖良雨，脸上笑开了花。

    婚纱照出片了，每一张的肖良雨都美的不像话！

    尤其是那套穿戴了天使翅膀的，她穿着洁白的纱裙站在在树林里，阳光穿过树冠照在她身上，丁达尔效应让她像真正的天使那样发着光……

    肖良雨选了这张作为自己的QQ头像，还上传了一些婚纱照在空间里。

    谢千里问她道：“怎么不选一张我们的合照做头像啊？”

    肖良雨调皮的反问道：“这张不好看吗？”

    谢千里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说道：“每一张都好看！你是我最美的新娘！”

    谢千里陪着她去金店选婚礼的首饰。

    肖良雨也不懂，任由谢千里选好了钻戒、项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金店里的灯光比较特别，戴上这闪闪发光的钻石，肖良雨瞬间贵气了许多。

    肖良雨看到一对母女，女儿正在给妈妈试戴耳环，母女俩一脸的幸福。

    肖良雨的心中不禁有些触痛，自己的妈妈从来没有带过首饰，虽然看见过妈妈的耳洞，但是，从来没见她戴过耳环。

    谢千里去排队付款，肖良雨在黄金柜台前面徘徊。

    “怎么了？小雨？是喜欢黄金首饰吗？”谢千里问道。

    肖良雨说道：“我这两个月没有给家里寄钱，存了点，想给妈妈买一副耳环。”

    谢千里说道：“你挑吧，我一起付。”

    肖良雨摇了摇头，说道：“不行！这是我送给妈妈的，必须我自己买。”

    谢千里笑了笑，便自先去收银台付钱了。

    肖良雨捧着小小的首饰盒，这对耳环虽然不大，但是小雨已经花光了存款，她真心希望妈妈会喜欢。

    婚房装修好了，家具也都齐全了。

    虽然都是用的黑胡桃色，略显老气。

    但是，肖良雨看着这全新的房间，全新的家具，还有主卧里挂着的婚纱照，还是感到无比幸福，对未来充满了期许。

    谢千里从背后抱住肖良雨，问道：“小雨，喜欢吗？我们的家。”

    肖良雨幸福的点点头，她觉得自己就像灰姑娘遇见了王子，这个家简直就是她的“梦中情家”！

    过年的时候，肖良雨第一次看到南方人祭祖。

    摆满了一桌子的酒菜，两边整整齐齐，排列着酒杯，中间是香炉和蜡烛。

    桌子前面一个火盆，里面燃烧着金银箔折叠的元宝。

    火盆前面放个垫子，一家人先男后女，跪在那里磕头。

    肖良雨磕头的时候，谢千里的妈妈嘴里念念有词，好像说：“看好，这是谢家的媳妇……”接着，巴拉巴拉的一大串方言，肖良雨就听不懂了。

    祭祖的桌摆在婚房里，桌上的酒菜并不撤去。

    他们还是去到谢千里父母临时住的一套房子里吃饭。

    四口人围着一张旧餐桌，中间是一个电火锅，边上摆着鱼、虾、肉、蛋饺、各式卤味小菜……凑满了十八个盘碗。

    肖良雨面前的小碗里堆满了大家夹过来的菜，谢千里在一边给她剥着虾。

    电视机里春节联欢晚会即将开始了……

    因为新楼房是分批交付，好多人家还没有搬进来，远处的鞭炮声比较热闹，近处却没有多少放鞭炮的人。

    这就是肖良雨梦寐以求的氛围：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没有争吵，没有哭泣，没有歇斯底里。

    想着想着，肖良雨不禁热泪盈眶，谢千里赶紧问道：“怎么了小雨？”

    肖良雨掩饰的说道：“我突然想起了妈妈。”

    谢千里的爸爸说道：“对哦！今天除夕，是应该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谢千里的妈妈轻飘飘瞄了一眼他爸爸，老头赶紧低下头吃饭。

    谢千里的妈妈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小雨，你结婚爸爸妈妈真的不过来吗？”

    肖良雨点点头，说道：“家里亲戚多，事情也多，我妈说，等这边办完了，回去再办一场。”

    谢千里的妈妈说道：“哦，那，你们回去办酒席，都是女方家出钱了哦！”

    肖良雨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谢千里见她不语，就说道：“妈，这个到时候再说，先吃饭！”

    肖良雨回到16楼，拨了家里的电话……等了好久才听到电话接起来的声音。

    “喂，妈！”

    对面沉默了一下，爸爸的声音传来：“小雨，你妈在厨房，你有事吗？”

    “我没事儿，爸爸，你身体还好吧？”

    “嗯。”

    “这不过年吗？我就打电话给爸爸妈妈拜个年！”

    “嗯。”

    “那……爸爸，你们都好，我就挂了！”

    “嘟嘟嘟嘟嘟……”那边已经直接挂断了电话。

    肖良雨看着手机，撅起了小嘴，接着她笑了，拨通了杨美林打电话……

    人总是这样——

    悲伤的时候，可能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

    但是幸福的时候，往往想要找人分享，尤其是想，和你一起走过很长的路的朋友，总觉得她见过你哭，也一定会希望你笑！

    树欲静而风不止，

    似乎，又要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