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建国于筠州，位于九州的东南之地，境内大小河川众多，其中以自西向东的锦江为主流，又有绵江、修河等支流，支流相继汇于镜湖，故有“五河归镜湖，镜湖入锦江”的说法。

    吴国的都城位于镜湖西南方向，名为“洵都”，洵都建都已千年之久，经多年的规划建设，已形成东、西、南、北四大城区。

    宋柯两人由南门踏入洵都城内，已到辰时，南城是商贾交易市场，集市内熙熙攘攘，小商小贩络绎不绝。

    由于漕运业发达，水路便利，洵都逐渐成为九州各地的商贩聚集之地，商业极其繁荣，颇有与中州“天祈城”东西呼应之势。

    年少时宋柯最爱让父亲带着来南城闲逛，但现在他急着去博功名，无心逗赏，奈何城内有“禁马众中”的规定，禁止在城内以及闹市区跑马，只得让玉卢放慢脚步，缓缓前行。

    陆虎年纪小，倒也没有宋柯那么多心思，骑着毛驴倒也优哉游哉，一路上对各家店铺评头论足，像是都是自己家开的一样，宋柯大多时间只是听着，偶尔插上几句嘴。

    两人行至翠凤楼前，这是南城数得上的高档酒楼，每日人流量极大，迎来送往东西南北来客。

    门外的迎宾见两人路过，笑着抬手打招呼，早些年陆大富在店内做大厨，店里伙计不少受过他的照顾，所以大多对陆虎很是亲切。

    宋柯正点头回礼，忽然感应头顶有人正打量自己，他仰起头看去，只见翠凤楼的屋檐上，一男子正仰着首瘫坐着。

    男子身着绿衣，头顶垂冠，留着细八字胡须，隐约可见身后背着一把长剑。

    他半卧在屋顶的琉璃瓦之上，手里握着一个褐色葫芦，时不时对着嘴灌上几口。见宋柯正打量着自己，男子微微一笑，颔首点头算是见过。

    “这是个修道之人。”宋柯心里告诉自己。

    曾经的自己向往踏上仙途，他想跳脱凡俗，去体验小说中的飞天遁地的生活。

    直到父亲真正为他寻来仙师，查经断脉后，他才断了这份念想。

    “做神仙不如当官~”当时父亲是这么说的。

    但这人与宋柯认知中的修士大有不同，父亲供奉的几位仙人无不是正襟危坐、少言寡语，绝不会上别人房顶躺着喝酒，也不会多看他这个废材一眼。

    想到这，宋柯自嘲地笑笑，心中默念：“仙凡有别，莫问莫想~”，将脑子里的画面挥散干净，提速向书院方向疾驰。

    两人走出集市，逐渐步入北城区域，北城内是生活区域，商业气息明显降温，喧闹声渐渐听不到。

    他们行至一片青石板路上，很快闻到一阵书墨香气，他们已到书院的正门。

    此时偌大的书院门前，不时有学子出入，院前广场一前一后驶来两辆马车，想来是哪家的贵胄子弟。

    书院西侧是停马房，供学生停放坐骑，玉卢不愿待在马房，但又没有更好的安置之处。宋柯没办法，他拍了拍白马，正准备前往，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喊声。

    “玉卢~”

    声音来自身后的马车上，宋柯寻思也没喊自己，忍住没回头，但也不继续往前走。

    陆虎见状，嘿嘿一笑，先行一步。

    一袭白衣翩翩而来，虽然穿着书院的服饰，脸上不着粉黛，但仍不难看出来者的容貌秀丽，这是一位恬静亲切的年轻女子，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她是宋柯的同窗，姓苏名倩茹。

    见马上的少年仍没有回头，苏倩茹丝毫不觉得被怠慢，她走上来拍拍玉卢的脑袋，揉揉鬃毛。

    马儿与少女颇为亲近，任由拨弄，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似乎舒服的不行。

    待她拨弄了好一会，马背上的宋柯才开金口：“苏大小姐，怎么不坐车啦。”

    少女回道“好不容易碰到玉卢，这不赶紧过来”，也抬起头看向发问的少年，似乎头顶的太阳很耀眼，一不小心就会刺疼眼睛。

    宋柯想说点什么，却感觉无从开口，两人一马就那么杵在原地。

    其实也不怪宋柯笨拙，他是家中独子，与异性接触甚少，对男女关系还很懵懂，再加上两人家世天差地别，所以少年可以跟别人嬉笑怒骂，与苏倩茹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哼！”一声冷哼从身后传来。

    宋柯和苏倩茹闻言转头，只见一锦衣男子走下另一辆马车，来人与宋柯年龄相仿，生的器宇轩昂，偏偏眉心一股戾气，让人生不得亲近之意。

    这是京兆府尹之子裴伦，与宋柯同级，他追求苏倩茹已久而不得，本就心怀怨气。

    今早本想去苏府接苏倩茹一起上学，不料少女根本不予理睬，钻进自家马车跑得飞快，裴伦没办法，只能跟在后面，所以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来到这广场之上。

    这是看到苏倩茹居然主动去找宋柯，裴伦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径直跨上身边的灰色宝驹。

    裴伦在马上狠狠说道：“我来试试灰骥的脚力如何！”

    此马由裴伦父亲的好友从西域获得，通体呈银灰色，其父赐名“灰骥”，裴伦本想今次带到书院炫耀一番，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裴伦人狠话不多，挥鞭驱马直冲向马房方向。

    宋柯俩人此刻正处在与马房一条直线上，见裴伦为爱情失了智，他倒也不慌张，挥手把苏倩茹挡在身后，也不避让，扭转马头与灰骥来个正面相对。

    裴伦本想吓唬吓唬宋柯，等马儿贴近后，再急转方向避开。

    这样一是为了在苏倩茹面前炫耀马术，二来最好能把宋柯惊下马，让他出个大丑，不料宋柯全然不避，反而调转马头相对，现在两马气机牵引，想要转向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管他呢，撞死他！”裴伦心想。

    只见灰骥速度来势不减，而玉卢马蹄蹬踏，蓄势待发。

    冲至相距五尺之地，裴伦终究也只是个少年，心生怯意，他急勒缰绳。

    玉卢、灰骥同时前蹄抬起，马鸣声高昂。

    宋柯自小跟玉卢一起长大，太了解玉卢的脾气。

    他将自己的重心前移，胸口贴紧住马背，用手掌轻抚着白马右耳。

    玉卢前蹄落地，气息在宋柯的安抚下渐渐平稳。

    裴伦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本就对灰骥的习性不甚了解，碰到突发状况，更是慌了神。

    他受惯性拉扯，身子向后倒去，一下子握不住缰绳，屁股着地，被狠狠地摔在青石板路上。

    “马儿是匹好马，可惜主人逊了点。。”宋柯的话传到裴伦耳朵里，自然也被身后的苏倩茹听得清清楚楚，裴伦羞的面红耳赤。

    他哪里受过这种气，坐在地上不停问候宋柯的亲戚，但又直不起身子，最后被赶来的仆人搀着走进书院。

    宋柯对于裴伦一向懒得理会，他与苏倩茹对视了一眼，见女子正咬着嘴唇，笑了一笑，转身向马房走去。

    苏倩茹本想跟着过去，踌躇了一会，还是走进了书院的大门。

    书院内部极为宽敞，但就读的学生却不多，主要是入院的门槛比较高。

    宋柯通过两轮比试，最后经夫子的面试，才能以通过选拔进入。当然，书院也给“特殊背景”的人留有位置，像裴伦就属于此类。

    苏倩茹则较为特殊，苏家是吴国首屈一指的布商，所制布料遍布九州，称为“苏绣”。苏绣分为“黄、玄、地、天”四等，上至仙履法衣，下至平民衣物，皆以使用苏家刺绣为上品，可见其工艺已广受各界认可。

    传闻苏家与西南葭霞派有很深的交集，葭霞派道服多用“玄字”苏绣制成，更有数位仙子在苏家客居，这消息不知真伪。

    自苏家崛起，苏家垄断书院的制服生意已有数十年，因此苏倩茹想要进书院就读，可以通过裴伦一样的门路。

    但女孩儿心思倔强，偏偏要去参加考试，最后还真被成功录取。苏家大掌柜苏久明谈起掌上明珠，每次也是笑的合不拢嘴。

    安置好玉卢，宋柯踏入正门，转过屏风直达前庭，偌大的前庭院内，朱子铜像矗立，朱子右手紧握书卷，左掌置于胸前，静静注视着身边路过的莘莘学子。

    宋柯在像前站立片刻，踱步转向西厢。

    西厢内为乡试批次的学子，由马文才亲自教导，陆虎由于年龄不够，便在东厢就读。

    夫子未到，学生大多在轻声聊天。裴伦倚靠在书桌前，正与几人高谈阔论，看起来像是在模仿先贤进行“辩经”，弄的唾沫直飞。见到宋柯进门，他心中烦闷，转头狠狠地盯了过来。

    自朱子与陆氏举办“镜湖之会”以来，书院内大兴思辨之风，学子之间多有辩论，互相争得面红耳赤也是常有的事，老师或组织或旁观，但总乐见其成。

    宋柯是思辨会的常客，他口齿伶俐，对书经典籍又熟读已久，所以常在论会上大出风头，马文才对他颇为欣赏，但他本人不以为意。

    今次宋柯没有兴趣参与到辩论中，更何况对方是裴伦那帮人。

    似乎对刺来的目光没有察觉，宋柯喃喃道：“圣人之言不可闻，犬猫豺狼声吠腾”，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传到“猫猫狗狗”的耳中。

    裴伦等人哪里听不出宋柯的嘲讽，都气的够呛，正要发作，只见马文才脸上堆满笑容，急匆匆地抱着名册走进门。

    马文才抬手示意宋柯和裴伦等入座，说道：“今日是各位的大日子，也是夫子的大日子，夫子心里欢喜。大家都入座吧。”

    自从从官场脱离，他一直以来最大的期望，就是将自己的理念传给下一代，带着孩子们走上自己未走完的道路，并比他这个老师走的更远。

    眼见硕果即将丰收，他手掌印在学生乡试名册上，手心激动地出了汗。

    马文才扫视了一遍眼前端坐的学生们，最后目光停留在宋柯身上。

    他向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宋柯，来领取自己的报名册”。

    宋柯微笑着直起身子，径直走向夫子，他能从夫子眼中看到期许与赞赏。长久以来从夫子那获得的认可，让他明白，他能行。

    从上台领册到回座，一双美目始终跟随着宋柯。

    苏倩茹望着这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回想是从何时开始注意起他。

    是在书院内的思辨会上，看着他舌战四方；还是在课堂上，见他与夫子对答时的泰然自若；又或许是，清晨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那位印在她心底的白马少年。

    “倩茹，你上来。”夫子的召唤打断了苏倩茹的遐想，她缓步上前，从夫子手中领取了自己的名册，回返座位。

    “或许...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女儿郎默默心想，不由得向宋柯一瞥，发觉宋柯正好也望向自己，脸上一红，但也没有低头。

    宋柯手中轻捏自己的名册，看了看前方的苏倩茹，他与苏倩茹同窗几年，两人时有交流。

    以往两人交谈的内容多以学业为主，但今年很明显，少女主动找他的次数变多了，聊的东西也更加丰富。有时苏倩茹不经意地会谈及自己的一些见闻，宋柯都不曾接触过。

    他不是榆木脑袋，但此时心思多在备考上，再加上两人鸿沟般的家境差异，带来了疏离感，让他无法直面苏倩茹。

    他始终是个骄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