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3 谎言,是否应有价值?
“端木哥,我们……能聊聊吗?”
外面的其他人都还在无尽的猜疑之中翻洄,零柒得空出来上个厕所,却被明舫堵了个正着。
零柒多少也有些感觉,今天——不,应该说是自从她得知“权”的真相之后,她都有些怪怪的。
一定,和明玥脱不开关系吧。
“好啊,想聊什么?”零柒并非有意躲避话题,他只是想再三确认,明舫究竟是不是带着沉重的觉悟来堵自己的。
“聊……一些私人的事情。”
犹豫了两秒,那我的猜想大概没错了。
“好吧。不过,咱就非要在我上厕所的时候聊天吗?”
“确实有些尬,那,端木哥你说了算。”
“我的房间在楼上,没关门,你去那等我吧。”
门外面没了声音,她应该已经去了。
零柒抽完马桶,跟大家打了个招呼,说是想起有活动没做快结束了,大家也就没怎么在意。
零柒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少见地带上了门。
明舫也确实没把自己当外人,她坐在零柒的电脑椅上,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零柒的设备。
“哇哦,可以啊端木哥!你这配置比我的可好了太多了啊!”
“小舫你……也懂电脑?”
“那是当然,明舫我本来就是计算机专业的!”
“看你平常那么酷,感觉你应该不是这一系的呢……”
“人们都觉得计算机、赛博什么的很酷,真要扯上这些东西,反而会被人当成只会宅在家里的程序员,刻板印象啦!”
听明舫的语气,她确实很开心,看来她也是真的喜欢电脑。
“你要是感兴趣的话,随时可以来我这里。”零柒说,“不过……你还是先说说,你想和我聊些什么吧?”
“……”
明舫的笑容顷刻凝固,随即转变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微笑。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我……也不喜欢听拐弯抹角的回答。端木哥,你能告诉我,我姐——明玥她,到底去哪了吗?”
“去哪了?”零柒考虑过对话的可能性,但他没预料到对方会问出这个问题。
明舫似乎从零柒下意识的反问中感觉出了什么,她张张嘴,但又没说什么。
零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是以“小舫知道明玥已经牺牲了”这个前提,去看待明舫对权量的反应的,但事实上,自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说明,明舫真的知道自己的姐姐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么说的话,虽然不知道小舫是不是认识光影文学社的其他人,但至少,柳学姐是没有把实话告诉小舫的。
所以……小舫才特意强调,她“不喜欢听拐弯抹角的回答”啊。
不过,柳学姐选择瞒着小舫,一定也是出于自己的考虑吧?那这样的话,我也就——
“哈哈,你为什么问这个呢?”由于不知道柳若尘那边的说法是什么,零柒便先反着问,希望能知道柳若尘是怎么和她说的,避免露馅。
“姐姐她……她已经有将近一年没回过家了,我也有将近一年没见过她、收到过她的消息了。明明,她是在青龙校区的,没错吧?”
“是这样没错。”零柒顺着她的话说,“但,你为什么会来问我,明玥姐去哪里了呢?老实说,我和她也不算太熟。”
“我问过柳若尘姐了,但她很明显地岔开了话题,我能看出来,她在这方面显然有些笨拙。”
“嘴上一点也不留情啊……”
“我不太清楚姐姐在大学里的人际关系,只知道她在光影文学社里,文学社的其他人我也不认识,就先来问你了,端木哥。”
“啊哈哈……虽然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啦,不过我也不知道明玥姐去哪里了啊,我说了,我和她不算太熟。”
听了这话,明舫别过脸去,小声说道:“非要把我当小孩看待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真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明舫便大声说道,“明明前一天还给家里寄了信,后一天就音信全无,一整年都没有任何消息,甚至过年也没有回家!你们真的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就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不,等等!小舫,你先冷静一下。”零柒急忙安抚道。
要……告诉她吗?
零柒的脑中,突然生发出了这个问题。
明玥姐的父母,他们一定知道真相,学校方面有义务对烈士家属进行补贴,明玥姐肯定也早已和家长讲过自己的实际情况。
连小舫的父母都没有告诉她的事情,我一个外人,真的有权力、有资格替他们说吗?
可就在这一刻,零柒看到了明舫眼角的泪花。
是啊,这是她的姐姐,是她的血亲啊。世界上,除了父母,明玥是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了。比起得知残酷的真相,善意的隐瞒……是否更加残忍呢?
“小舫,听我说,真相可能比你想的残酷得多,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现在已经知道权量与银空的真相了,所以……我其实,已经多少能猜到了。我只需要一个答案,端木哥——姐姐她,还活着吗?”
这小姑娘,洞察力确实很敏锐,她再一次让零柒感到吃惊。
“你——好吧,看来你确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零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后,做出了否定的回答。随后,零柒把自己知道的,明玥为什么牺牲,全部说与了明舫听。为确保明舫能相信这个事实,他找到了和柳若尘的一些聊天记录,作为证据。
既然要讲明白,那便不留任何模棱两可的地方,这是零柒的决定——因为接受这些,是明舫的决定。
听到了姐姐牺牲的真相,明舫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什么嘛,这和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不是没什么两样吗?”明舫仰起脸来,话语中竟然夹杂着些许欢快,“我想过的结果里,比这坏的多了去了,什么‘讨厌我和爸爸妈妈所以躲着我们’啊,‘参与进了不光彩的事情里从而被抓了起来’啊,我可是都考虑过的。”
这家伙……想象力还挺丰富。
“就这么干干脆脆的死了,为了自己的职责牺牲啊,真像姐姐她能做出来的事情呢,哈哈……哈……”
说着说着,微笑着的她,却流下了泪。
“哈哈……诶?奇怪,我……不是在笑吗?明明这是‘最好的结果’,为什么,会有眼泪流下来呢?你说这是不是件怪事呢,端木哥?哈……”
零柒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明舫的笑容渐渐消失,泪水越流越多,打湿了自己的电脑椅,又落在了合成板材的地板上。
“你俩刚刚干啥去了?”见零柒和明舫一起从楼上下来,钟祭抬头问道,“鬼鬼祟祟的,楼上不是只有端木你的卧室吗?”
听钟祭这么说,海棠的脸颊微红,捂住嘴说:“等一下,该不会——!”
“等等,我不管你往哪个方向去想了,反正直觉告诉我,你有一个天大的误会!”零柒及时解释道,“小舫说她对我的电脑很感兴趣,我就带她去看了看。”
“看了一个小时?”钟祭半挑眉毛。
“哇哦……”海棠不知道在感叹什么,她好像自动把零柒的“狡辩”当成了耳边风。
实际上,零柒貌似也没说假话。
“呃,顺便……打了几局游戏。”零柒尴尬地笑笑。
“不愧是你。算了,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快来与我决一死战啊!”
没人注意到,零柒的说辞和一小时前根本不一致。——别问海棠为什么没发现,“能记住”和“能发现”是两个概念。
看着零柒一如往常的表情,明舫惊觉:这个人,竟然能面不改色地撒谎啊。这么说的话,他刚才也完全可以对自己撒谎的。
如果端木哥对我撒谎说姐姐还活着,我最多也就是不信,虽然我会继续在猜想里精神内耗,但至少不会像刚才那样,真是太丢脸了……难不成,他并不清楚“善意的谎言”也有价值吗?
想到这些,明舫不禁笑笑。
也挺好的嘛。
“为什么,不稍微撒个谎呢?”林间萤悄悄对零柒说道。
“你都听见了?我也不奇怪就是了。——撒谎啊……虽然可以,但我不喜欢这样,特别是……在对一个人应该知道的事情上撒谎。”
不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真相,这种焦灼,这种迷茫,我可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嗯嗯,零柒哥,你可真是个正直的人呢。小心因为这一点伤了别人的心哦。”
“不劳你费心啦……还有,我能听出来,你是在骂我吧?”
“哼哼,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