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会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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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2 鸿泥雁

    “今天怎么又有空来找我了?发布任务的话,不应该都是你把我叫过去的吗?”星铃没有抬头,只是对来人说。

    “寒假时,在下曾说过,没能得闲和星铃你说说话,是在下的过失。今日前来,也只是想闲聊一二。”陈墨昀站定,微微笑道,“难道说,你现在公务缠身,我不便打扰?那便是在下前来得不合时宜了,抱歉。”

    “你还记着这个?”星铃抬起头,朝着桌前的挡板踢了一脚,把自己和身下的转椅弹了出去,“也没什么,每天都会有这种文件,让我仲裁医疗事故、来自其他医生的请教什么的。一群废物……什么事情都来拜托我的话,他们自己还能做什么?”

    “若是不想做的话,拒绝便可。即使这样,你不也还是在努力处理这些事情吗?”

    “因为我不处理的话,就真的没人能处理了。再怎么说,我也是星家的大小姐,我要是拒绝公务的话,会给家里带来麻烦的。”

    星铃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不过,这些事情放一放也行。毕竟咱们的队长大人都从百忙之中抽时间来看望我了,对吧?”星铃从架子上面拿下一瓶奶茶,扔到沙发上,“那边客厅沙发,随便找个位置,坐吧。”

    陈墨昀便走过去坐了下来,星铃收拾了一下文件,也走了过去,捡起刚才扔过去的奶茶喝了一口,也坐了下来。

    “要喝点什么吗?不止有奶茶,自从冷霖经常来我这里之后,我家也备了些咖啡来着。”

    “不必了,我不善品味……味道过于浓烈的饮品。”

    “那要喝白开水的话,自己去接,那边有公用饮水机,旁边有纸杯。”

    “不时口渴,再接也不迟。”陈墨昀上下打量了一下星铃,“早在数年之前,在下便对星铃你的事迹略有耳闻,坊间流传,‘星铃小姐虽是百年未见之逸才,但性格泼辣,不近人情’。”

    “这谁传的我的坏话……不过倒也没说错。”

    “不过,依我看来,却不像是那么回事。在下眼中的星铃,重情重义,心直口快,是一名颇为直率的性情中人。世间流传如此,想必,也是由于你有话便说的爽直性子,给他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吧。”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陈家家主的兄弟,你是明白怎么把骂人的话说的好听的。”

    “不敢,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也只是将语言中的深层意味抽丝剥茧,加以分析罢了。不过最近,听友队之人的反馈,星铃你,似乎比以前要温柔了不少。”

    “7703的人说的?唔……有吗?反正我是没感觉出来。”

    “我先前说,星铃你性格直率。现在你性子柔和了不少,想必是心境发生了什么变化?”陈墨昀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托着下巴,“可是有了些,让你会在交谈时注意自身言辞的人?”

    “喂,你这人,其实是挺八卦的吧?”星铃皱起半只眉头,“上次我就觉出来了,陈墨昀,你平常说话文绉绉的,对什么事都有分寸,但实际上也是个性情中人吧?”

    “过誉了。只是因为,为人师表之人,要加强自身修养,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而已。”陈墨昀笑笑,“人行于世间,相识之人纷杂若云,可真心的朋友,在精而不在多。在下清楚,星铃,你并未将我当作朋友,也并未把郑鹤、钟祭等看作朋友。”

    “怎样,是说我和队里其他人太过疏远了?”

    “并非如此,相反,我认为,端木零柒与冷霖二人,作为你的朋友,便已足矣。人人相交,无非‘缘分’二字,我等因朔风先生的安排在此聚首,是为‘分’;你与端木零柒、冷霖交心交命,是为‘缘’。有缘者少,具分者多,这才是一个人存于世间,正常的人际。就算无理求缘,最后也会落得个有缘无分,在下,是这样想的。”

    “想不到你能把这种事说的这么……超凡脱俗,这满口大道理的,难不成端木是和你学的?”

    “我认为并非如此。端木零柒此人,看待世界的角度十分独特。他像是站在了世界的客观面上,完全不带个人感情地‘观察’着世界,这是他共情能力的体现。在下认为,把自己的位置放的越高的人,共情能力就越差;反之,共情能力最强的人,他一定是将自己放在了世界的最底层。拥有如此强的共情能力,我认为这并不只是他的天性,而是天性与人生经历共同作用的结果。我并不清楚端木零柒的过往,我也同样十分好奇。”

    星铃又灌了一口奶茶,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陈墨昀,你是在故意把话题引向端木?”

    “不假。”

    “怪不得你突然过来找我,结果还是为了端木。是朔风给的指示?”

    陈墨昀一惊:“不,当然不是,不过,为何会突然提到朔风先生。”

    “咱们被安排到这里,都是为了端木,对吧?”星铃摊手,“一个别动队里,同时聚集了绝影林家次代家主、曦明林家家主之女、筠旸陈家家主亲弟、星家家主之女、端木家养子和郑家市长儿子,现在又多了个冷家末裔,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暗中操纵,而有这个权力的,除了你,就只有朔风了。而我相信,你也是被安排的那一个吧?”

    “我都差点忘了,星铃,你到底,也是一个‘天才’。是了,你说的不错。但我此次前来,确实并非是由朔风先生授意,况且,他未出现在我等面前,已有许久。”

    星铃撑起了脸:“哦?那就是为了你的私心?”

    “私心谈不上,你便当做,是我的八卦之心作祟吧。一是,我对端木零柒此人的身世、潜力抱有极大的好奇;二是,我也对你们二人的进展有些许在意。”

    “我们俩的进展?”

    “战场之上,儿女私情乃是大忌,它会干扰一个人对局势的正常判断,否则,便会造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下场——以前,我是这样想的。”

    “那现在呢?”

    “端木煌匀前辈与夔语前辈的生死之交,让我了解到了,情感,也会是战场之上的助力。对于我等力由心生的掌权者,更是如此。所以,星铃,你和端木零柒,进展如何?”

    我和端木的……进展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种事情,就连我自己都说不好。因为端木那家伙,他根本就——

    “让我想想……告诉你可以,不过,作为交换,你一会儿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当然。”

    “我俩的进展,那就是——零!什么也没有。”

    “能否……详细说说?”

    “那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零,那个人不会对任何异性有想法,这我是看明白了。我承认,自己是开始有一些喜欢上他了,但这有什么用吗?恋爱可是双方的问题,可别指望我会倒贴上去。”

    “原来如此……你混迹于家族泥沼这么久之后,还能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着实令我羡慕。该说是年轻人,性子就应该烈一些吗?”

    “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多少岁,你怎么敢说我比你小?”星铃半笑不笑地说,“现在,轮到我了。我就直说吧,陈墨昀,你喜欢海棠吗?”

    “当师父的,岂有讨厌徒儿一说?”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种喜欢。”

    陈墨昀一笑:“说我八卦,星铃,你不也八卦?”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快,老实交代。”

    “棠儿她,已经成长为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她十分具有魅力,我也为此感到骄傲。但,我不可能对海棠抱有爱恋之心,毕竟,我是她的师父。”

    “这样吗?那就当是我——”

    未及星铃说完,陈墨昀却又自己补充道:“不过,若抛开师徒情面,凭心而论,在下……又怎能没有私心?”

    星铃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陈墨昀。

    他便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是在回答星铃无声的疑问,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收养海棠时,我还是幼学之年的孩童,那时的我,颇为爱读富家少爷与家中女侍一类的故事,毕竟,有代入感。回头想想,当时的我,或许真的是带了几分‘豢养幼妻’的想法,来收养的海棠。可随着我们二人的一同成长,‘师徒’之分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摆脱,我也渐渐分不清我对棠儿的真实想法了。星铃,你的提问,让我久违地思考了这个问题,而我现在的答复便是:我和海棠有男女之‘缘’,却具师徒之‘分’,师徒关系一日尚存,我便万万不可对自己的徒弟有非分之想,不然,便是对‘教师’天职的亵渎。”

    “你这样别着自己,不会很难受吗?”

    “承受思慕之苦,或许也是世间之理对我当时心念不纯的裁罚,我并无怨言。”

    “但这样的话,你俩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星铃坐起来,有些认真地说,“万一你俩永远都是师徒,那你岂不是要‘洁身自好’一辈子?”

    “这便是,我现在不遗余力培养棠儿的意义。我要让她早日出师,成长为一个不再活在我之荫蔽下的,完全的人。待我承认她出师之时,便是我……表明心意之日。”

    并非陈墨昀嘴上说说,他也在心里做好了约定。他是一个很注重约定的人,约定一旦落成,便不容有失。

    “好,我支持你。”星铃拍拍手,“没想到啊没想到,铁面无私的陈墨昀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下,咱俩也算是交过心的交情了。今天的聊天,我不会和任何人提及,你放心好了。”

    “那便多谢星铃小姐了。在下说了这么多,也不免有些口渴,我暂且离席,望你海涵。”

    “别说那么多废话,直接去就行。在讲话之前想这么多,你不累吗?”

    “习惯使然,在下自己,倒也挺喜欢这样说话的。”

    “怪人……果然我还是和你合不来。”

    “彼此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