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不欢迎我们。

    不，这个世界，貌似都不欢迎我们。

    我们是人中的异类，这是父亲亲口对我们说的。

    但，我们也希望，我们的异能可以被用在正确的事情上。

    对，我们曾经这么希望过。

    40°59'44”N-119°32'51”E，未名战争废墟。

    空象历49年，十二月七日，大雪。

    望着那扇还能被称为“窗户”的，用木板糊起来的建筑空洞，以及从木板皲裂的缝隙处透进来的冷雪，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如果将剩余的木板再拿出一部分用来补窗，我们剩余的可燃物，还够不够撑到大哥和六妹回来。

    若是平常，我们不需要如此拘谨，挨冻一会儿，也不是什么问题。但现在，我们的兄弟姐妹里存在伤员。

    我们不得不更慎重一些。

    “我来吧。”

    和我搭话的人，是我的二哥。他抬手覆上被风雪侵蚀的木板，用了一些魔力，那木板便又生长了回去。

    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多撑一段时间了。

    “我们还剩多少燃料，夏侯坤？”

    另一个人走上前来，向二哥搭话，她是我的五妹。

    “六块木板，或许更少。”二哥皱着眉头说道，“坎，兑怎么样了，好些了没？”

    “他说没有问题，我也看不出来，只有他自己会医术。”

    八弟是在前天，在战场上转移伤员时，被流弹所伤，他试图转移的那个伤员，也死在了当场。但庆幸的是，至少，我们八个都还活着。

    “这样吗……”

    二哥揉了揉太阳穴，我们很少见到二哥这样，他一直像大地一样可靠，而大地很少皱眉。

    而现在，像土石一样坚实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担心了，巽，休息一会儿去吧，我来守着。”

    我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向废墟的里面走去。

    明灭的火堆旁，八弟虚弱的靠在墙边，三哥正在擦拭他的剑，七弟则盯着火焰出神。

    我走到八弟身旁，缓缓坐下，将自己的手覆在了他的手上，竟有些温热，不知是火焰温暖了他的身体，还是冰雪带走了我的体温。

    “好些了吗，八弟？”我这样说道。

    “啊，不用担心啦，巽哥。”他挤出一个微笑，“只是一颗子弹而已，也没打到什么重要的地方，伤口也消了毒，这两天下来，没有感染的症状。”

    “我不是医生，听你的。如果我能早些开始准备转移魔法的话……”

    我又开始为自己当时的失误而自责了。

    “别说了，明巽。”三哥把剑收回鞘中，“谁也没想到，那群畜生会背叛我们。不通知我们就自己撤退，分明是想故意卖了我们！”

    “万一……只是他们忘了——”我尝试做出解释，因为毕竟我们所在的队伍，也是我们银市自己的军队。

    “你难道还想为他们辩护？！”三哥打断了我的话，很大声地打断，“这些天来他们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把我们看作怪物、把我们称作怪物、把我们用作怪物……你难道忘了？”

    “任何人在面对自己不拥有又掌握不了的力量时，都会有畏惧和排斥心理。”说话的是七弟，“这并不是那些人的错误，这是创造了人类的神明的恶意。”

    “那……拥有这种力量的我们，算错……还是算对呢？”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父亲说过，我们的存在是正确的，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父亲，是他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可是，我为什么在此时，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呢？

    “哪来那么多对错，我只知道，我活着，是因为老天认为我就该活着。”五妹也走了进来，“对我一样，对你一样，对我们八个都一样。”

    没人再说话了，五妹是我们当中魔力天赋最高的，若她是这么想的，那就当是这样吧。

    许久之后，我听见了一个微小的声音，这应该是七弟说的话。

    “我们八个，要一直在一起……”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在消耗了三块木板之后，三哥站了起来，他握着他那用布条缠绕着的剑，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二哥被替了回来。好消息是，二哥等回了六妹，这样一来，即使篝火灭了，我们也不用担心在这冰天雪地之下要怎么点火了。而且，六妹也带回了一些燃料。

    坏消息是，六妹带回了一个坏消息。

    “那边说，因为他们动用了我们这股力量，吸引了其他军队的谴责，他们也是担着压力，才放弃我们的。大哥继续去和其他附近的队伍沟通了，让我先回来报信。”

    战争时节，谁掌握着比其他势力更强的力量，谁就要受到围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银市现在本就沦为四市纷争的战场，银市人自己都守不住辛苦建造的家园，又怎么会去管，这股力量本身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呢？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七弟又问，“照你这么说，我们肯定是没有办法投奔别人了。就凭我们自己，要怎么在这炮火连天的废土上生存下去？”

    “如果我们只是……和平民一起，撤离出银市呢？”八弟假设道，“澜清、春及、栾原、莽临四市现在，虽然在为抢银市的地盘而争斗，但它们各自内部都是安稳的。”

    “你是说，我们要放弃自己的家吗？！”五妹一拍大腿，跳了起来。

    “冷静，坎。”二哥发了话，“若不得已，我们就此撤退，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只要能让我们八个生存下去，乾也会同意这样做。但是……若是在六年前，战争正式开始之前，我们就选择作为平民生存下去的话，这条出路还是有的。不过，我们已经在战场中辗转了这么久，‘一支只有八人的传奇雇佣兵’的名号，这片大地上的每一支势力都知道了。即使现在我们想要归隐，你们认为，哪一边会答应？”

    鸦雀无声。

    我开始回想六年前，大哥带领着我们镇上的自卫队，自立番号，成立军队的时候。那时，我们的队伍还不止有我们八人，那是一支几百人的队伍。那时的我们，只想守卫自己的家园，不让外来的铁骑践踏这片净土。

    可现在呢？其他人没有像我们一样的魔力，他们很脆弱，脆弱到随时可能会死。有人死了，有人离开了，有人投降了……我们八人，最终还是放弃了家园，成为了一支游荡在废土上的“雇佣兵”。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我喃喃说道。

    “也不知道父亲他，现在怎么样了……”七弟也喃喃自语道。

    “别这么沮丧嘛，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六妹一向擅长调动气氛，她那如火的性子，在这飞雪之中，显得尤为热烈。

    “第一，咱们不偷不抢；第二，咱们拿钱办事——就这么简单。咱们的名字都已经被世界所知晓了，还愁没人会来供着我们？只要注意点，在战场上，别把自己的命搭上，咱们就永远是活着的传奇！”

    “只要等到乾回来，告诉我们下一个东家是谁，咱们，也就不用熬这雪天了。”二哥用那令人安心的浑厚声音说道。

    “话说回来，咱们还有多少吃的？”六妹问道，“我在外面跑了这么久，我都饿了。”

    “放心，比咱们的燃料能坚持的时间还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