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日，下午1：46。

    银市，奕子县，天元区，茶楼。

    男人拎着一个不大的手提箱，从一直大开着的门口处缓缓走进。

    “还是这地方不错。”他随口感慨道，“都市繁华，这里却能算得上是僻静。”

    “您说这话，怕不是在挖苦我这一开茶楼的？”上了年纪的老板从柜台后起身，“这茶楼生意不景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哈哈，不敢，不敢。您就是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挖苦赵叔您啊。”他连忙向老板作揖，“我只是觉得，活在这茶楼中的人，也是闲适，挺好的。”

    “茶楼嘛，就是一个供人品茗、谈天的地方，愿意来这里的，也都是些像我这样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老板抬眼，用热切又慈祥的目光，看向这个北国来的青年，“又不知，这位看起来‘没那么老’的客人，是想要歇歇脚，还是要找人？”

    “我吗？让我想想……”

    沉思片刻，男人接着说道：“算是，歇歇脚吧。”

    茶楼二楼，一间靠窗茶室。

    “银市的建筑，限高十米，在我看来，多少有些可惜。”男人看着楼下往来的行人，笑道，“若是这茶楼再高一点，这地方的视野能更好吧。”

    “盖那么高的房子干啥？要是哪天空异来了，你是想跳下来摔死，还是想被倒下来的房子压死，嗯？”盘着头发的女子提起茶壶，向男人面前的茶碗里倾了些茶水。

    “我还不想死，所以这茶楼啊，建这么高就行。”

    “你又不住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

    沏完茶，女子便坐在了一旁的凉席上。

    “玉凌扬已经和我们失去联系一个月了。”她冷冷地说。

    “我知道。”男人的茶碗刚刚举到嘴边，又放了下去，“大概四月二十八号左右，他被那边的情报局带走了，原因不明。”

    “所以呢，他怎么样了？”

    “不清楚，不过陈志鹏说，他会想办法的。”男人制了制自己颤抖的手，重新端起茶碗，“特地印了错版书，藏了密文，叫我回来一趟，不止是为了确认同僚的情况吧？”

    女子看向男人，他端起茶碗，细细品茶，眼神却一直放在自己身上。那坚毅的眼神，十几年如一。

    她于是从自己坐着的凉席下面抽出一张纸，飞给男人，正好落在男人的茶桌上：“这是‘归雁计划’的具体名单。”

    “已经确定下来了吗？”

    “除了像你这样的，一旦从春及市毫无征兆地消失就会引起政府注意的人以外，所有已经在被春及市情报局怀疑的【结】，都在这张纸上了。”

    “啧啧，说的真无情啊。”说着，他拿起纸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十几个名字，这些名字，他大都见过。

    “对了，如果玉凌扬没事了，把他也叫回来，因为最后复核名单的时候他刚好断了通讯，名单上就没有他。”

    “我尽量。”

    “老样子，名单不能给你留纸质版或信息备份，我们自己手上，也是只有这一张纸，给你看完以后就要烧掉。”

    “当然，我明白。”男人放下纸，又喝了口茶，“同僚的名字，都在我脑子里面，忘不了的。”

    女子笑笑，用权量把那张纸收了回来，叠好，放回凉席下面。

    “嘶，这茶不错啊。哎，公孙璇，这玩意儿，老张从哪儿整的？”

    “说是栾原市的高山嫩叶，我也不懂，也不喜欢喝茶。”女子起身，把摆在旁边架子上的一个茶饼拿了下来，“你喜欢？喏，带一个回去？”

    “不了，不了。”男人摆摆手，盯着手中的茶碗，以及茶碗中，那女子身形的倒影，笑道，“春及市太冷了，茶啊，放不了多久就凉了，还是要在家里喝，才有味道。”

    “是吗？”女子把那茶饼放了回去，“那你就找个机会，回来怎样？你在那边待的时间也够长了，是时候回来带一带新人了。”

    “呵，和上面想到一起去了。”男人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低声道，“那边也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上面指示，我应该尽快想办法脱身。最快今年国庆，我就能找机会回来。”

    “哦？那我等着。”

    两人相视一笑，女子便上来，为男人添了些茶水。

    “璇儿，你没想着找个对象啥的？”

    “啊？”

    “这十几年，我也算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总该给你把把关。现在，你也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不赶紧找个对象，小心误了青春啊。”

    “要你管啊！”女子把头偏过去，脸颊微红。

    “不像我，就算在那边遇到了喜欢的女人，也不能表现出来。”男人叹了口气，“名字用的是假的，出身用的是假的，就算把它们告诉别人，到头来也是欺骗喏，啧啧。”

    “唔嗯……你这意思，在那边有了喜欢的人？”女子酸溜溜地说，“那样的话，等你要回来的时候，把她一起带回来，不就行了吗……”

    “哈哈，没有没有。”男子轻笑，“我的意思是，春及市对我来说，既是深渊，也是战场，在那里，我没有心思考虑儿女情长。啊，我倒是有个银市的朋友，我们聊的挺来的。只是同样，在这方面我瞒了她，她不知道我的身份，也并不知道我其实很久以前就调查过她。所以……我可没有资格去动那种心思。”

    听男人这么说，女子倒放下心来了。

    时值午后，骄阳正好。

    将要入夏的天气，对于中原来说，多少已经开始有些炎热了。从北国归来的他还有些不习惯故乡的气候，不禁把外衣也脱了下来，搭在一旁。

    他就这样坐在窗边，是在看茶楼之下的人生百态，也是想要多记住一些这里的一草一木。料想着下次再回来，会看到哪块墙皮会被重新漆一遍，哪一棵行道树会再长高多少。

    她就这样坐在一旁，看着窗外的天，看着天幕上的白云，看着白云下的房檐，也看着房檐下的他。

    不知多久以后，风吹走茶汤上浮着的白雾，提醒着男人，这茶，马上要凉了。

    喝尽这碗，茶壶里便不再有一碗茶的余量。男人抬起手放在碗沿，用食指擦着边缘走了半圈，顿了一下，还是举起了茶碗，一饮而尽。

    “要我帮你再沏一壶吗？”

    “不了，剩下的，留着我回来再喝吧。”

    男人将外套穿了回去，提起手提箱，从座位上起身。

    “再回来，又会是几个月以后了吗……”女子将腿也缩到凉席上面，抱着膝盖，喃喃自语。

    男人愣了一下，走上前去，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乐观点想，等我再回来，我就不会走了。”

    “嗯，我等着。”

    待男人走出茶室门三步，女子又叫住了他。

    “喂！”她犹豫几秒，“注意安全，时却。”

    “保证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