喰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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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哭女

    经过临睡前一碗鸡蛋面的打底和一晚上的养精蓄锐,次日天一亮,邢星就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小院儿。秦嬷和之前一样目送邢星离开,眼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能发觉的笑意。

    先去找谁呢?邢星回忆着阿柳婆婆曾带她认过得路,在老李头开的小诊所的门前放缓了脚步。老李头开诊所,消息一定灵通,而且他年纪大。记得小时候她那位喜欢听家长里短各方趣闻的妈妈曾开玩笑似的教给她,如果想朝人打听一些过往旧事,找岁数越大的越能打听的更详细,因为人活得久了,见到听到的事情就多,越是旧的事越是能回想起来如数家珍。心思定下,邢星决定这次听妈妈的话,先找这位李爷爷问一问前尘旧事。

    可惜天不遂人愿,邢星上前敲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出师不利。不知道那位李爷爷去了哪里,只诊所开着门,屋子里却空无一人。扑了个空,邢星坐在小小的诊所里等了一会儿,无意间视线朝外一扫,看到了正要进诊所的晴子婆婆。

    多巧啊……邢星一时间不知道该站起来走出去恍若无事发生,还是迎面亲切有礼貌的打个招呼——即使晴子婆婆可能不会搭理自己这个招呼。尽管从阿柳婆婆那里知道了晴子婆婆也是一位身负凄惨经历的婆婆,而且此时此刻邢星似乎和晴子婆婆也奇异的有着相同之处,但是……邢星眼睁睁看着晴子婆婆离她越来越近,认命的挤出来个笑脸,乖巧中带着拘谨:“婆婆早上好,李爷爷不在这里。”

    “那他去哪了?”

    “我也不清楚。”

    “我坐下等等他。”

    不知道为什么,邢星隐隐感觉晴子婆婆今天莫名有些温和,不管是对话还是自然流露出的神情,都不像第一回见面时一言不合就怼人、有话没话先怼再说那样的暴躁易怒。邢星好奇的悄悄看向坐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晴子婆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刚才背光邢星没有看清,现在看清了她才诧异的发觉这位老太太的神情很是疲惫,像是足足熬了一整夜,倦意遮都遮不住。这老太太难不成是失眠啦?不然怎么看着那么憔悴?

    怪不得今天看着没有怼人的力气呢,邢星很没有爱心的想,原来是身心疲倦反应能力跟不上,想不出那些怼人的词了!

    很不善良的幸灾乐祸了一会儿,接着邢星又渐渐控制不住自己视线一般时不时往晴子婆婆那里看一眼,不知怎么,她觉得晴子婆婆乏累无神的样子总让人心里在意。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学小年轻熬夜,要是真熬出个好歹来可怎么行?邢星有点着急,忍不住在心里抱怨,不知道李爷爷到底去了哪儿,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给人看病拿药!

    邢星看向晴子婆婆的频率越来越高,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感觉晴子婆婆的脸色都变得不好了!

    “婆婆,您是不是累了?要不然我往边儿上挪一挪,您搭上我的外套眯一会儿吧……”邢星小心翼翼的提议,还特意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在本来就不宽敞的排凳上硬挤出来了些许空间。“我给您护着,掉不下去。”

    晴子婆婆抬眼看了看邢星,又低头看了看她特意空出来的好意,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又朝她摇了摇头,算是给她了一个答复。

    邢星还想着再劝一劝,结果就见这老太太往后一靠,自顾自的闭目养神起来。

    也行吧,虽然往后靠着不怎么舒服,好歹也能休息会儿,邢星这么想着,没再出声打扰她。

    等了大概十来分钟,李爷爷仍然不见踪影。邢星心里觉得奇怪,但她又不清楚这个小诊所平时的运营模式是不是就是这么随心所欲,再加上唯一的知情者还在闭着眼睛小憩,因此邢星没好意思问,只在脑子里天人交战,是继续等下去,还是索性回去再找别人询问她今天原本想要获得的信息。

    就在邢星犹豫着走还是不走时,身旁的晴子婆婆突然动了动,邢星回头,正好和刚睁开眼睛的晴子婆婆四目相对。

    “你找老李头干嘛?”

    出乎意料的,晴子婆婆竟然率先开口提问道,语气是十分难得的温和。

    邢星颇有些受宠若惊:“我想来问李爷爷一些事情,李爷爷年纪比较大,我觉得关于这个库木村他应该了解的比较多。”

    “我们村的什么事?”

    “……”

    见邢星似乎在思索,晴子婆婆“嗤”的一声,不客气的白了她一眼,语气习惯性的带了丝阴阳怪气:“光他知道的多?你觉得我不值当的你开了口问啊?”

    “不是不是!”邢星连忙摆手,不敢背这口大锅。既然这老太太都这么直白又似乎怨气不小的提了,她就就坡下驴的问一问吧,即使她确实对这位老太太没抱什么希望:“婆婆,您知道这个村子发生过什么大事吗?尤其是有关爱心……!”

    说到这里,邢星猛的想起阿柳婆婆曾说过的事情,急忙住了嘴,白净的小脸儿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噎憋得通红。

    晴子婆婆朝邢星瞥来若有所思的一眼,但她没说什么,只装作不知道:“要说这村子发生过的大事,最大的一桩就是半夜女人哭。”

    “啊?!”

    邢星极快的朝外边儿偷瞟一眼,看着醉酒般的夕阳未被替换成明月才稍稍安下心。没事没事,身边还有晴子婆婆在呢!

    “怎么?这就害怕了?”

    “没……”邢星不好意思的笑着摇头,不肯承认自己胆小:“我不怕,婆婆继续说吧!”

    “……你给我拽着点我的外套,我懒得伸手。”

    晴子婆婆努努嘴示意邢星拉住她外套的衣角,邢星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按她说的做了。虽然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不过莫名的,手里抓住了实物,心里就不怎么害怕了。

    “最少也得往前数十年吧,这个村子还没那么荒,哪像现在这样,整个村子找一遍都找不出来半个年轻小伙子,全都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一群老不死的,多看一眼都眼疼!”

    嫌弃的不加掩饰,邢星抿了抿嘴实在不好接话,只静静地听着……

    原来库木村这个小村庄并不是一直像现在这样人丁稀少老龄化严重的。想想也是,任何一个地方,有老有小有男有女才是正常,库木村也不会例外。并且十年前的库木村,即使算不上家家户户生活条件富裕,至少小康水平绝对没有问题,别说小卖部,每五分钟一辆的公交车、基本生活物资俱全的中小型超市、小一些但设备完善的电影院、简陋却实用的公园……可以说基础设施一应俱全,显然是个环境安逸祥和,能让村民安居乐业的新型城中村的模样。

    要不然爱心疗养院也不会愿意冒着风险建立起来。

    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变糟糕的呢?

    “其实隐隐约约的,早在好多年前就露出苗头了,谁都没往心里去罢了。”

    库木村以前是有专门负责夜间安全巡逻的人员的,做这些事情的一般都是自愿报名按月领补贴的老人家,也有年龄相对小一些的,但最起码也是中年男士,女性和年轻人不参与。

    “……一开始,是村东头老周家的说,巡夜有时候会听见女人在呜呜的哭,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但拿着手电筒扫一圈儿,半个人影都见不着,他家里的就说是他多想,白天大家伙儿聚在一块儿聊闲天儿,一合计,别人都没听见过,就更觉得老周魔怔了,觉得他太累出现了幻觉,而且后来也确实没别人再听见过什么女人半夜里头哭,就没人再当一回事儿。”

    邢星被说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直觉后面还有事儿,没敢插嘴,握住老太太衣角的手紧了紧,又害怕又入迷的等着接下来的情节发展。

    “之后又隔了大半个月吧,秋天的时候,又有人听到女人的哭声了,这回听到的人是替小曹巡逻的方叔,方叔年纪大胆子也大,他不光在听到女人哭声的附近拿着手电筒找,还到处翻,但离奇的是也是找不到谁在哭,还是在半夜。”

    邢星的鸡皮疙瘩又密了一层,她僵着脸,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你这胆子!”晴子婆婆瞪了邢星一眼,神情有些不耐烦:“还听不?”

    “听!”邢星果断点头,有意回答的声音大了一点儿,再次坚定的重复:“听!”

    晴子婆婆冲邢星飞了个白眼,浓浓的嫌弃无处可藏:“一个两个听到女人半夜里哭可就不是巧合了吧?大家伙儿心里头也发怵,几个胆子大的,觉得这事儿是有人坏心眼儿装神弄鬼吓人的!老爷们儿们一商量,说那就一块儿巡逻。说是一块儿巡逻,实际就是想把那装神弄鬼的那鬼给逮出来,结果,没逮住,反而把好几个人给吓得尿裤子,不到一个星期,那个巡逻队里的几个就选了个日子全家搬走了。”

    ……可以理解,邢星想,她可太能理解那种恐惧了!隔三差五出现怪事又迟迟找不到能破除鬼神之说的有力证据,要她经历这种事,那得连夜搬走,都等不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来!

    不过有她这种想法的人很多,真正搬走的人却没想象中多。牵扯到一家人的生计问题,哪里能轻飘飘的装上家具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这世界上比鬼更可怕的东西可多得是,怕鬼好歹还能靠意志力克服,有的事单靠意志力是克服不了的。

    “因为那诡异的哭声迟迟找不到源头问题不能得到解决,大家伙儿只能太阳一落山就门窗紧闭,慢慢也没有夜里巡逻的人了。”

    改变不了环境就改变自己,至少心里有个安慰,过得能舒坦些。邢星点点头,若有所思。

    半夜女人哭只是库木村村民陆续搬走的引子,大家好像才发现自己的人生中还有“举家搬离”这个选项,借着“闹鬼”的这个传闻,越来越多的村民将“逃离库木村”当成了后半辈子奋斗的目标。

    “……然后呢?”

    “然后啊……”晴子婆婆眼底流露出一丝迷茫,像是自己也觉得难以判断真伪。“有人在村子里发现了……怪兽……”

    ……啊???

    邢星茫然的眨眨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晴子婆婆的话。

    “嗯,就是怪兽。”

    晴子婆婆的语气变得十分坚定,神情认真到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怎么可能……”邢星小声辩解:“会不会看错了?经常有人因为光线暗,就把一些小动物……”

    “不是!不会!就是怪!兽!”

    晴子婆婆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手里比划的动作也十分激烈:“那玩意儿长得像蛇,但它身上还有翅膀,而且是两对翅膀!它有六只眼睛!三只脚!叫起来的样子吓死个人!”

    邢星尽力在脑海中构建出老太太描绘的动物身形,却遗憾的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动物。听这描述,倒是像小孩儿随手乱画的抽象画!邢星忍俊不禁的摇摇头,先前因为听了鬼故事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的恐惧,反而多亏了晴子婆婆的笑话减轻了不少,可喜可贺。谁知道晴子婆婆看到邢星脸上露出的笑颜和她漂亮杏眼里明显的不信任,突然就歇斯底里起来:“你不信我?你不信我!你是不是不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凭什么不信我!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居然敢不信我?!我说是怪兽那就是怪兽!你笑什么笑?你觉得我好笑吗?你为什么要笑!你笑我发疯是不是!你笑我神经病是不是!你笑我女儿死了都没人能报仇雪恨是不是!你小小年纪懂个屁!我恨啊!我好恨啊!杨靖!杨靖你不得好死!你杀了我女儿!我要扒了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就是追你到阴曹地府我也要为我女儿报仇——!”

    晴子婆婆鬼附身一般突然的发狂着实吓住了邢星,她一动都不敢动,惊惧交加的看着仿佛陷入癫狂的晴子婆婆浑身发抖,不知道自己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