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是凌晨三点送来的。

    邢星还在睡梦中，就被一阵阵咚咚敲门的声音吵醒，敲门声并不响，相反还轻轻的很有规律，在寂静的夜里也不觉得突兀冒昧。可这声音络绎不绝啊！邢星皱着眉睁开眼，久违的起床气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

    “丫头，是来找你的，”秦嬷披着外套在堂厅遇上了同样披了个外套就走出房间的邢星，见她脸上仍残留有困意，不由得觉得好笑:“醒醒神，请人家进来。”

    “嗯。”

    邢星使劲闭了闭眼，等到困意带来的酸痛和强制起床的恼怒都散的差不多了，才去院子里把门给打开。

    “实在是着急，”门外是刘大叔和卜法医。“不然不会这个点儿过来，闺女，你去洗把脸，有大事。”

    其实在听出刘大叔的声音的时候，邢星就醒的差不多了。能这个点来秦嬷家里找她，说明卜法医肯定发现了什么，要么是两个人从尸体上找到了线索，要么就是疗养院果然出现了“鬼”。邢星神色一凛，连忙侧过身让刘大叔和卜法医进了门，接着轻手轻脚的把门重新关严，像从未有人深夜造访过秦嬷这里一般。

    屋里亮了灯。这一亮灯，邢星才惊呼出声，看向刘大叔和卜法医的目光中露出愕然:“这是怎么了？真和人打起来了？”

    “倒是没有。”刘大叔扯了扯不过几个小时不见就变得皱巴巴的衣角，却遮掩不住身上其他地方像被扔土坑里滚了一圈又摔了几跤而显出的狼狈。“没打，但那疗养院果然又有人进去，我俩躲得及时，没有直接冲突，再加上卜法医好像从那些尸体上发现了什么，我俩觉得这事儿还是赶早不赶晚，就直接奔着秦嬷这里来了。”

    “打水，洗洗。”

    秦嬷再次从房里出来，这次她穿戴整齐，虽说也是家常衣，但比刚被吵醒只披了外套时更适合见客了。

    “秦嬷，真是对不住，这么晚把你给吵醒了。”

    秦嬷摆摆手示意没什么。邢星帮刘大叔和同样一身狼狈的卜法医接了水，又拿了干净的布给两个人当毛巾，简单清洗过后，不光看着好多了，刘大叔和卜法医自己也是舒坦了不少。

    “好闺女，多谢你。”

    刘大叔和卜法医坐下，立刻说起了他们这番狼狈的原因。

    原来在邢星她们离开疗养院之后，卜法医和刘大叔两个人又进了手术室里的暗室。卜法医本就背了个小包，习惯成自然，别人的包里带的是食物药品，他包里面随身装着的是他惯用的一些好携带的检验工具。也多亏他这个怪习惯，今天倒是正好派上了用场。

    卜法医说到做到，说用十来分钟就用十来分钟。刘大叔为了不打扰卜法医工作，走出手术室，在空旷安静的手术室外溜溜达达的边闲逛边等卜法医验完好收工。就在卜法医收拾了东西出来，准备和刘大叔说说自己的发现的时候，耳尖的刘大叔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刘大叔皱着眉，收起之前的悠闲，拉着卜法医快速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就在两个人前脚刚蹲下的空当儿，后脚从三楼大门处的楼梯那边传来阵阵声响，那是有人上楼了。

    躲得及时的刘大叔和卜法医在黑暗中相视一眼，同时握紧了一直拿在手里、邢星给的防身武器。希望用不到，刘大叔心想，听脚步，对方至少两个人，敌多我寡，他自己倒是没什么，主要是卜法医一看就是不擅长打架的，要是真打起来他一个不留意没有照顾到人家，让人家受了伤，那可怎么办？刘大叔心思很淳朴，且对卜法医这种知识分子、专业技术人员有着本能的敬畏，在他眼里，卜法医仿佛并不是一位尚且还能算得上青壮的大老爷们儿，而是一个身娇体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刘大叔听着纷杂的脚步声离他们两个时近时远，握着匕首的那只手也跟着时紧时松，心内惴惴，一时间连呼吸声都恨不能放到最轻。终于，似乎老天爷听到了刘大叔的心声，那脚步声和零零散散听不清但的确存在的低声交谈离他们好像越来越远，直到周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听着再没什么人了，刘大叔才松了口气。他和卜法医耐心的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来的人真的走远了，才快速起身往外走。

    “小心一点，”刘大叔用只两个人听见的气音轻轻提醒:“跟在我后面，要是碰上他们就别管我，立刻跑。”

    “……好。”

    大概上天实在工作繁忙，刘大叔祈求不被对方遇到的愿望只实现到出爱心疗养院的大门。两个人刚出大门，就和不知中途折返还是只走了这么一段路的闯入者撞了个正着，眼看对面三个人影似乎没料到会被人碰到而有一瞬间的呆愣，刘大叔和卜法医顷刻间做出了最有利他们的举动——跑！

    三人对两人，在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携带凶器的情况下，最好的应对办法其实就是跑。尤其面前那三个人眼看着都没来得及反应，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根本不用刘大叔招呼，卜法医动如脱兔，没有让刘大叔费心照顾，更没给他拖后腿。

    “所以叔叔们是一路躲藏着来这儿的？”

    邢星睁大眼睛，既为两位岁数加起来过百的大叔侥幸逃脱感到庆幸，又不由得在心里生出些担忧。看来今天大张旗鼓的一群人去疗养院，果真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特意趁着天黑过去，想也绝不会是怀着积极正向的目的，要不是刘大叔机敏果决，换了别人还不知道要遇上什么事。

    “别担心，我一路看着，中途陆续还折返了几次，又带着卜法医绕了几回路，确定没人跟着，才来了秦嬷这儿。”刘大叔拍着胸脯保证，神色郑重，眼底又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得意。

    看来刘大叔对自己的本事是很有自信的，邢星总算放心了，她担心的无非就是秦嬷被扯进来。眼下她们要蹚的这么一滩浑水，牵扯进来的人越少越好，更何况是对她和姐姐都有恩情的秦嬷。她绝不允许秦嬷因为她们遭遇到不该存在的麻烦，秦嬷可是还梦想着能到处旅行呢！邢星想起她们闲来无事曾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说的话，眼底掠过一抹温柔的笑意。

    “无所谓，”秦嬷慢悠悠的喝着杯子里的温开水，安静听完他们之间的交谈，似乎捋清了大概。“不用在意我。”

    “那怎么行？”邢星摇头，语气坚定:“我不会让您无端卷进来遭受无妄之灾的，等事情了结了，我还来找您，带您去玉龙看雪山，去木兰角看珊瑚，去鼓浪屿看海！这么多好玩儿的地方，我都带着您去一遍！”

    “好。”

    秦嬷难得脸上露出一抹笑，不知是灯光暖还是心境使然，秦嬷显得比平时容易亲近许多。

    “说说发现的线索吧。”

    回归正题，卜法医面容悲戚：“墙里的那些尸体，看骨龄，大多都是十几岁的少年，有男有女，最大不超过二十岁。”

    “都是些孩子！”刘大叔愤愤:“真是作孽！”

    “还有一件事比较重要，”卜法医皱着眉，神色严肃:“跟我们猜测的一样，这所疗养院，表面上治病救人，实际三楼是他们的屠宰场，那些少年体内都不同程度的被摘除了脏器，我怀疑有一些少年是因脏器被摘除救治不及时而死亡。”

    “作孽，作孽！”

    刘大叔脸气的通红，嘴里不住的念叨着这两个字，双手狠狠捶腿以发泄心中的愤怒。

    邢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之前就隐约猜到了会有这个可能，不然那么多手术室适用的医疗器械，那么不同寻常的手术室，那么隐秘的暗室，还有意味不明却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沾血皮带，这些远超正常疗养院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代表的含义自然也不会跟“正常”二字挂钩。只怕之前传闻的半夜女人哭，也和疗养院的这些不法勾当有关。

    “一切交给警察吧，”邢星沉默半晌叹口气，无奈道:“我们离开之后我就立刻报了警，只不过信号断断续续，也不知道对面听清楚了多少，但既然接到了我们这边过去的报警电话，总该会有人过来的。”

    “还有一件事迫在眉睫，”邢星抬眼看了看显出几分疲倦和颓废的刘大叔和卜法医，斟酌着开口:“明天我计划去山林，之前我问过了吴朴婶婶，她确定要跟着我去……本来叔叔们不出意外也会像之前说的跟着我一起去，可是今天不是出了点意外么，事实证明，我们本以为安全无害的疗养院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可结果跟我们预料相差的太多了，既然这样，那明天的山林，叔叔们还去么？”

    “我是要去的。”刘大叔毫不迟疑的点头说道:“前几年山林还自由出入的，这几年说是出现山林中被评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兽类被人为捕杀，就不允许无证出入山林了，本地人外地人都不行，我就指着你的出入证去看我家大黄呢，这山林，我跟你去。”

    “我也一起。”卜法医跟着说道:“一个疗养院就这样，不知道山林里还会有什么，我去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们一些忙。”

    “好。”邢星拍板定下:“考虑到这次进山林或许会有危险，叔，拜托您给村民们说一说，这次进山林尽量别跟太多人了，免得大家出现不必要的伤亡，没事当然是最好的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

    “如果可以……”邢星想了想又犹豫着说道:“如果可以……就咱们几个更好，我总担心山林里面危险更大，村民们大多不是练家子，只凭借手里拿着的一把铁锨一根木棍甚至赤手空拳，恐怕不能和未知的危险相匹敌。”

    “我晓得。”刘大叔点头:“包在我身上了。天挺晚了，快点儿定个时间，你好好睡一觉，咱们过会儿见吧！”

    定下时间，刘大叔和卜法医立刻起身离开，这时候院子里天色渐明，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邢星揉了揉眼睛，本来她不想再回去接着睡的，还是秦嬷说离见面还有两三个小时，与其干等着不如躺着去睡一会儿，好歹养一养精神。邢星这才妥协，连衣服都懒得再换，直接和衣倒床上，本以为也就躺一躺像秦嬷说的那样闭目养养神，可没想到不一会儿她就真的睡了过去……

    太阳升起，今天是个大晴天。

    邢星收拾好出来的时候，刘大叔、卜法医和吴朴婶婶已经在秦嬷家的小院子里等着了。他们说说笑笑，神情十分轻松自然，仿佛一会儿去的不是危险重重充满未知的山林，而是毫无负担悠闲玩乐的春游野营。

    “丫头出来啦！”吴朴婶婶笑着看向站在堂厅门口的邢星，乐呵呵的问道:“时间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儿？”

    “已经睡足了。”

    “我跟他们说了，太危险了，不许他们跟着咱们进山林，所以今天进山林的人一共就咱们四个！”

    这样再好不过，邢星点头赞同。危险的地方当然是越少人去越好，她本来还想着劝吴朴婶婶也留着的，可昨天她才刚露出这么点儿意思，就被敏锐的吴朴婶婶给堵了回去，邢星无法，拗不过她，只得随她。

    “行，既然丫头也收拾好了，那咱们出发吧？”吴朴婶婶提议:“早去早回！”

    一声令下，整装待发。

    四个人两两结伴前后脚走出秦嬷的小院子。迈步的一瞬间，邢星心中莫名振奋又酸涩，她忍不住回头，看到开着的门里露出秦嬷看向她们的半个侧影。邢星站住脚，朝身后用力的挥了挥手，她知道，秦嬷一定在大门后她们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她们的背影，像是送别即将远行的儿女的依依不舍的母亲贪婪又眷恋的想再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