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中镜
九月底的晋西市正下着小雨。
天空挂着两个诡异的月亮,一个血月,一个黑月。
不知道是哪一年出现的,可能是2023年,也可能是2030年,不过谁还记得呢。
人类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
至于原来的月亮,早就被这两玩意吃了。
晋西市城北贫民窟-32号楼-4单元-5楼
一个戴着金色眼镜框,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提着办公包的青年男人正在爬楼。
而对面40号楼里,正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盯着。
……
咚咚…咚
两轻一重的敲门声响起。
“你好!有人在吗?”
“我是明天心理咨询的王医生!”
没人应答……
楼梯间布满灰尘,不知道多长时间没人打扫过了。
王兆州皱起眉头看着脚下一堆散乱的烟头,早上才烫平的西装裤子上沾满了泥点。
“该死的!”他轻声骂了句,本想跺跺脚,但是看到一地灰尘便又忍了下来。
咚咚咚!
敲门声逐渐有些粗暴了起来。
终于,在王兆州耐心即将消失的时候,破旧泛黄的铁门咔嚓一声开了。
苍白的脸,四目无神的眼睛,胡子拉碴的男人探出头来。
他身上有着一股酸臭味,就像一周没洗的臭袜子一样熏人。
上身是件绿色发灰的外套,下身是个肥大的白色运动裤,整个人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男人呆滞的眼神慢慢聚焦,愣了一下,确定来人后,他惊喜的喊道:“王医生,是您吗?快请进,快请进!”
两人进屋后,杂乱的生活用品丢的到处都是。
用过的餐具也没洗,随意的堆在茶几上。
整个房间还是七八年前的布局,沙发、茶几、钟表,一个挂壁的大电视,还有能够折叠起来的餐桌。
王兆州清了清嗓子,从小包里掏出一张单子递了过去,尽可能保持热情的开口了,“黄先生,你每月一次的特别免费话疗,还请你先签字。对了,白医生这个月有事,所以这次由我进行治疗。你应该提前收到通知了吧?”
黄朝有些兴奋,毕竟这可是每月一次免费的心理治疗。他本想伸出双手接过记录单,但是看到自己食指上的烟黄又缩了回去,在自己衣服上搓抓了几把后,这才接了过去。
这已经是他接受治疗的第十二个月了,自从妻子离开后,他差点就坚持不住了,还好有明天心理咨询的白医生,不然他真的……
歘欻欻,黄朝快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将记录单双手递了回去。
本来白皙的单子上突兀的出现了两个黄黑指纹印。
王兆州抿了下嘴,还是接了过来。
因为客厅没有落座的地方,黄朝便带着他进了卧室。
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卧室居然干净的有种不染尘埃的感觉。
阳光透过卧室的窗户照在阳台上,几盆黄粉色的月季正贪婪的拥抱着太阳。
对比脏乱不堪的客厅,卧室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王医生,您请坐。”黄朝说着还伸手擦了擦床边。
干净整洁的白色床单上绣着一朵梅花,床头上是一男一女的合照。
男的是黄朝,女的应该是他妻子。
通过照片看得出来,他妻子很美,明亮的眼眸,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酒窝。
其实在来之前,王兆州了解过病人的情况。
本来是和睦相爱的夫妻俩,结果妻子被一伙混混盯上,下药,事后女人不堪受辱自杀了。
结果就是,那伙人是一个什么帮派的,好像有点关系,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种事情在平民窟很常见……
王兆州点点头,拿起一支笔,看着之前的话疗记录单,问道:“最近还有幻听的情况吗?”
“几乎没有了!”黄朝有些紧张,局促不安的搓着手。
“心悸有吗?”
“没有了!”
“还做噩梦吗?”王兆州随意的问着,反正不是自己的病人,也不过是走个流程,最后给一颗药罢了。
黄朝突然不说话了,支支吾吾的,眼眶有些红。
“嗯?有吗?”
“有!”黄朝低着头,手指轻微的颤抖着,好似在压抑着什么。
突然整个房间暗了下来,窗外,一大片的乌云遮住了太阳。
“我每天都在做同一个噩梦,那天也是这样,乌云遮住了太阳,那群畜生就在卧室里,卧室的每一个地方,肆意的……”黄朝癫狂的扭动着身体,四肢不自主的抖动,身体僵硬而又诡异。
黄朝哆哆嗦嗦的倒在地面上,扭曲的蠕动,缓慢的爬进床底,片刻后他喘着气安静了下来,颤抖着声音说道:
“那天,我就在这里!我就在床下,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阿玲趴在地上,她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一直,一直……”说着说着,黄朝小声地抽泣,随后又开始放声大哭,“我是个懦夫、胆小鬼,我该死啊!”
王兆州收起了记录单,他的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咧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他的双眼通红,整个人轻微的左右摇摆,好像听到了美妙的歌剧一般。
“不!你不是!”王兆州打断了黄朝的哭诉。
“啊?”
“听我说!”王兆州整个人平躺在地板上,确保自己的眼睛能够直视对方,他轻轻的说道:“你只是遵循了自己的本能,是你的身体,你的大脑,你的心!告诉你,你应该藏在这里。”
“可是我!可是我,我…”黄朝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那些每晚的噩梦每时每刻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冷静,冷静,你遵循了本能,但你忘记了理性,你的理性在折磨你,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要学会释放,释放自己内心的欲望!”
“我不懂!”黄朝朝着床边爬了爬,他感觉自己好像理解了什么。
“不,你懂!想不想看看你内心的欲望?”
恶魔的低吟在耳边响起,但这句话却让黄朝心里发毛,他疯狂的向后退窜,嘴里大喊着:“不,我不要!我不要!”
但这并不能阻挡什么!
巨大的失重感伴随着眩晕接踵而至。
时间仿佛停止,就连客厅里钟表的滴答声都停了下来。
空气也开始凝重,剧烈的窒息感过后,一切恢复平静。
“咳咳咳”呼吸恢复后的黄朝发现自己还在床底,他深吸一口气,一转头结果发现了一双怨恨冷漠麻木的眼睛,这双眼睛是那么的熟悉。
“阿玲?”
“王医生你在吗?”
但是没有任何应答。
一切都静止着,就像按下了暂停键,黄朝深吸一口气,慢慢从床底爬了出来。
顷刻间,周围的人都活了过来。
哀嚎声,咒骂声,男人兴奋的喘气声。
混乱又嘈杂组成了一曲美妙的交响乐。
黄朝呆立在床前,看着自己心爱的妻子。
“动手吧!杀了他们,为阿玲报仇!”
鬼魅的声音煽动着人心底的黑暗,黄朝手中紧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餐刀,他咬着牙,紧张的不敢呼吸,一张脸憋得通红。他用力攥紧餐刀,手臂轻微的颤动……
片刻后,餐刀掉落在白色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音。
……
好像有人按了下快进一般,施暴的几个男人开始讲话了。
“李哥,你看你朋友居然躲在床下一直偷看,哈哈哈!”
“呦!”
咔嚓一声,像是镜子破碎一般,眼前的一切再次恢复正常。
刚才的一切仿佛是被具现的幻境一般消散了。
咚咚咚!咚咚咚!
暴躁的敲门声响起,震的人心头一紧。
“开门!黄朝!”
不过两人却都没有起身。
黄朝盯着床头的结婚证,淡然的说道:“王医生,杀了我吧!”
“抱歉,我是个医生,我不喜欢亲手杀人!”
黄朝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王兆州慢慢坐起身子,蛊惑道:“你想再见到你妻子吗?我是说,真正的阿玲!”
黄朝猛地瞪大血红的双眼,“我想!”
“去吧,记住从腋下捅进去,不要弄的到处都是,我可不想等会走的时候弄一脚底血。”
黄朝没说话,径直走向厨房,一阵金属交鸣后,他快步走到客厅然后打开了门。
几个流里流气的家伙直接撞开黄朝,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领头的男人一身卡其色夹克,下身灰褐色牛仔裤,他脸上有一道疤,从左嘴角到耳边。
“天哥,有什么事吗?”黄朝唯唯诺诺低着头问道。
“老王啊,哥们看你家好像来了个生人啊,不是条子吧?”李天说着关上了门,朝着屋内打量,没看到人直接朝着卧室轻车熟路的走了过来。“呦,这卧室收拾的这么干净啊。”
李天推门进了卧室,鼻子动了几下,然后眼睛盯着那张合照,“可惜,你老婆真是可惜了。”,他感叹了句这才发现了王兆州,“呦,这是谁啊,不是条子吧!”
而其他混混翻箱倒柜的找着这个家里值钱的东西,尽管他们之前已经找过无数次了。
黄朝跟在李天后面恭恭敬敬的解释道:“天哥,没有。是替班的心理治疗师。”
李天也不应答,靠在门上上下打量着王兆州。
“你好,我是明天心理咨询的王医生。”王兆州站起来脸上职业微信然后伸手示好。
李天转头盯着黄朝的眼睛,低声狠狠的问道:“你没和他说什么吧?”
“没有。”黄朝冷漠的眼神直视着李天的眼睛,不带一丝犹疑。
“那就好!”
李天根本没有意识到,平时完全不敢看他的黄朝,刚才居然对他没有一点点害怕。
几片没有眼色的云朵凑到了太阳面前,瞬间整个小卧室再次暗了下来。
李天转过示意黄朝出去,然后关上了门,倒三角的眼睛猥琐的上下打量着王兆州。
“虽然不是那个女医生,但好歹准备了这么久。我看你身材蛮结实的嘛!吃多了荤菜,偶尔吃点素也不错!”
“我真的不喜欢杀人,唉!”王兆州叹了口气,“真是麻烦啊!”
说话间,王兆州双眼红光一闪,李天居然直接朝着衣柜扑了上去,“美人,你是从哪进来的,美人,么么么!”
卧室门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大概一刻钟后,门被打开了。
“里面还有一个,拉去客厅吧。”
几分钟后……
干净整洁的卧室里只有黄朝和王兆州两个人。
王兆州坐在床边,轻揉着眉心,显得很累。
一天发动两次幻觉具现……
乌云飘远了,太阳的光直直的照射在地上,而黄朝手里攥着那把染血的餐刀,正平静的躺在地板上。
王兆州也平躺在床上,说道:“是你让他们来的吧?”
“对,我…我不行,但是阿玲很喜欢孩子……”黄朝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我拜托最好的兄弟,…哈哈,最好的兄弟!”
沉默片刻后,黄朝继续,道:“他带着那群人,阿玲不愿意,他们下了药,强迫阿玲,整整一天!而我却害怕的躲在床下看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黄朝笑了起来,声调忽高忽低,直到笑的喘不上气,他断断续续,道:“晚上……,阿玲趁我睡着后,自杀了。”
“你居然还睡得着?”饶是王兆州见多识广,也吃了一惊。
“是啊,那天晚上我睡的很香……”
王兆州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三点了。靶点达成是时候准备离开了,他可不喜欢加班。
客厅里到处都是残骸,王兆州皱起眉头,小心翼翼的踩着他们的肚子来到了门口,他轻呼一口气,还好没沾上血迹。
只是不小心把一个家伙踩扁了,希望他不会怪罪。
正当开门的时候,黄朝追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把滴血的餐刀。
“王医生,我想再见见阿玲!”
王兆州笑了笑,俯身向前,轻轻的开口,“你喜欢那种感觉,对吧!你不是害怕的藏在床下,而是兴奋的躺着欣赏。”
咔滋一声,王兆州扔下一颗药,推门离开。
临走前,王兆州双眼通红继续回头安慰道:“活着太累了,去死吧,阿玲正在地下等着你呢。你回头看看,阿玲坐在沙发上看着你。”
说罢,王兆州整理好有些褶皱的西装下楼了。
今天的任务完成了,真不错。
就是一天三次了,吃不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