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凉意还未退却，暮色里，村口的小路尽头出现了一齐大人胯高的清瘦少年，约摸四五岁。

    本该是肩上挎着的小箱笼，此时已滑至臂弯，背后箱笼也下滑到腿跟，走起路来有些懵的神情，一个鼻孔里总是时不时滑下一点鼻涕，又被他吸溜了进去，配合上背后箱笼一颠一颠的打在腿弯，走起来些许不稳，显得有些憨态可掬起来，不过骨瘦如柴的身体却又破坏了这份妙感。

    少年姓叶，名枫，小叶枫自从记事以来，就从未见过自己的爹娘，一直跟着祖父长大。

    此时叶枫已临近家门，屋外地坝上的躺椅轻摇，叶凌天虚眯着眼睛，国字脸白须虬髯，皮肤沉黄遒劲，穿着坎肩内搭着雪狐的皮毛，敞开坎肩，漏出结实的胸膛以及刀刻般的腹肌高高隆起，黑裤布鞋，翘着二郎腿，椅子上放着一杯竹叶青，约摸还剩二两。

    但偶然间还是能看见一抹沉郁闪过眼眸，咳嗽了两声，看到叶枫走近，笑道

    “枫儿，今天有什么趣事儿讲给爷爷听啊。”

    “爷爷，也没什么事儿，就云先生讲故事呗，你知道的，我有点儿记不住。”

    叶凌天看了一眼叶枫，又道

    “那，云先生今天主要教了些什么，说来听听呢。”

    “云先生今天说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要让我们全都记下来，但我脑子笨，只能把他们写下带回来了。”

    说着从肩上拿下箱笼，翻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竹简，打开后指着往下读了起来

    “比如这个，成年人有二百零六块骨头，小孩子会多十一到十二根骨头、人有六百三十九块肌肉、四百八十五条大筋，还有三层皮，分别是深膜，浅膜和表皮，还有还有，还说每根骨头或多或少都有骨髓，我又不吃人肉，又不熬人肉骨头汤，跟我们说这些干什么，还要记下来，真是头疼。”

    “爷爷，我有点儿困了，要去睡觉了，你还有什么事儿吩咐嘛。”

    “你说什么！！他还有没有说别的事情？”

    “额，爷爷，这是值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吗，不就是告诉我们人是由多少骨头血肉组成的嘛。”

    说着就回屋放下箱笼，倒头就睡了起来。

    后半句话说了什么叶凌天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脸上一时有些阴晴不定起来，因为前面的话，他很清楚，这是在为引领这群孩子走上修行铺路，这乡野之间，除了巫月山上那个神棍堪有修行，无一人懂才对，看来，是时候找这个云先生聊聊了。

    这个云先生说是五年前从聆风镇而来，到巫月村的村口，办了个“私塾”，刚来时会到巫月村各个村民家里帮忙，年前还帮着村里按猪，平日里穿着长衫白褂的云先生下场按猪还遭到了一起帮忙的邻居笑话，云先生说自己还会看病，但一时也没人在意，毕竟巫月街也有大夫，过了俩月大家也算是接纳了他的存在。

    说是私塾，其实也就是村口那有一个近三丈长宽向上凸起的大石头，离地也就半人高，石台前有十来个石凳子，天晴时就会让村里的孩子前来听课启蒙，云先生坐在石台上，讲的东西从易到难不一而足。

    石头背后有云先生种的一株小树，树干似竹非竹，在中间两节连接处伸出一条枝丫，整颗小树上只能见到这根枝丫上有着一片枯叶。

    从云先生种下已经过去五年了，这株树从一个小苗长到了五丈长，不过只小拇指粗细，不变的是从一开始那个枝丫上的叶子似乎一直枯皱，不见回转春意，也不见枯黄落地。

    初来乍到，他就自己在石台旁边搭建了茅草屋，里面只够放下一张床，说是床，其实就是几张木板钉在一起，木板并不整齐，看起来睡在上面，板间都能陷下二两肉，一个灶台，一张椅子。村里的人都有想帮过他，但都被拒绝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

    一大早，叶凌天就等在了云先生门前。

    “请进。”

    叶凌天直接推门而入，但见云先生盘膝而坐，云袍长衫，一头道髻，简单的木簪横穿而过，脸庞棱角分明，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眼神柔和而深邃，眉尾时刻微有含笑，手指凳椅。

    “请坐。”

    叶凌天开门见山道

    “云道友高姓大名，还未请教。”

    “我也只知自己姓云，却不知名谁，以前有人叫我云先生，所以行走世间也以云先生自居，所以姑且还叫我云先生吧。”

    叶凌天一愣，一时间被对方的说辞惊住了。微愣片刻，还是道

    “云先生怎会教导孩子们学习人体的构造，这明显是初入修行的学问。”

    “就算要找好的修行苗子，也不应该在这犄角旮旯的山野寻找吧，你所求到底为何！”

    “叶道友，稍安勿躁，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我也只是因一个契机而来，仅此而已，不过确有三两个修道的好苗子在这。”

    叶凌天有所狐疑，这山野枯竭哪来什么修炼宝地，契机所在？

    云先生并未解释，瞥了一眼叶凌天，又继续说道

    “我其实也挺好奇，你重伤在身，还封印己身，本应死去，却还能硬靠着体魄度日，叶枫那孩子也少了双魂一魄，缺少天地二魂，以及天冲魄。这么久都还没死真是怪哉。”

    “我与你们爷孙也算有缘，来此一年有余，此间天运之事，却并不曾异动，也许需要什么外在契机也说不定，你们爷俩刚好也都是变数，或许，我能帮你们爷孙一把。”

    “帮我？哈哈哈，云先生，你有心就好，我知你是修行之人，但哪怕在缥缈大陆之上，也几乎无人可以帮我，更别说这下界，估计云先生连缥缈大陆在哪都不清楚，而如今我也只能苟延残喘度日而已。”

    “我的枫儿也并非是你所说的什么缺魂缺魄，只是尚在母胎中时中了尸毒，无法压制。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枫儿身弱，但请以后，不要在向枫儿传授修行之意。”

    “我只想陪着他度过这仅有的余生，既然云先生是修行中人，我也不妨告诉你，到十八岁，那时枫儿肉身阳气最盛，却会有尸阴之气入体，阴阳逆乱，无法抗衡，成年之日即是身死之时，到时候我也不会再有太多牵挂了。”

    说着便转身准备告辞离去。

    “叶道友！！”云先生一声轻喝！

    “修道，修道，修的是与天夺道！如果我们一直按照天道去做事，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自然成长，顺境修道，这也是大部分修者所行之事，不过绝不长远，因为没有人会永生顺遂！”

    “但，万事万物，都有其变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春种也许会来一场积雪灭掉种子，夏长也许会蝗虫过境，这！也符合天道自然规律，但要在里面存在变性，这个变性就是我们自身。”

    “我就是天道中的一颗钉子，谋事在人，哪怕注定满盘皆输，一盘死棋，你我也会是这盘棋中，唯一的活棋和变性！”

    云先生的话让得叶凌天停住了身形，眸中明灭不定。

    “云先生说的极是，不拼尽全力就认命，不是我叶凌天的风格，我叶凌天之名，凌天凌天，岂能被天凌。”

    说完之后，眸中的光亮又暗淡了下去。

    “只是，我已经穷尽一切办法，如今我孙儿的命保不住，自身也不过苟延残喘，又如何逆天改命，我一生不信命，就算不信，却又不得不认！”

    说着抱手鞠了一躬，如被夺魂般缓步归去，渐行渐远，健硕之身形却显得落寞佝偻……

    “种下一棵树，最好是在十年前，其次是现在，把叶枫带过来吧，你们爷俩的情况，我有法子。成与不成总要试过不是？”

    叶凌天定住了，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反身看着云先生的眼睛，不似做假。

    “先生当真？”

    未等云先生回话，叶凌天就朝家的方向跑去，似是迫不及待，又似是怕听到否定的回答。片刻后，抱起小叶枫就往茅草屋冲去。

    迷迷糊糊中，小叶枫醒了过来。

    “爷爷，我正睡觉呢，要去哪儿啊。”

    “爷爷我今天高兴，带你去见一下云先生。”

    在小叶枫印象里，爷爷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毕竟每次跟他讲话时的那种笑总是有种溺爱，同时带着莫名的情绪在其中，让叶枫有些许无措。

    不过每次都会被困意和疲惫席卷，也就没太当回事儿，毕竟爷爷是最亲的人了。

    “我不是几乎天天就会见云先生吗，至于这么火急火燎的嘛。”

    叶枫嘀咕道。

    少顷，便来到了云先生家里。

    云先生此时已经盘坐在门口那个大石台上

    “小叶枫，过来。”

    叶枫看了一眼爷爷，爷爷暗示了一个眼神，小叶枫就屁颠屁颠爬上了石台，盘膝坐在云先生面前。

    “我以前给你讲过的仙人的故事，你向不向往？”

    “当然向往了，飞天遁地，移山填海，长生不老。谁不向往？”叶枫说着，瞟了一眼爷爷又说到

    “如果能让爷爷也一起长生不老，那就更好了！”

    “当然，云先生也要一起长生不老，毕竟云先生有讲不完的故事！”

    说着说着，叶枫就开始编排了起来。

    “行了行了，小叶枫，我现在告诉你，仙人是存在的，飞天遁地，移山填海不过是强大一点的修士而已，而长生不老是比前两者强大很多很多的大修士才可以办到的，等过几年，你可以修行的时候，就以此为目标吧！”

    “啊？可，可…云先生先前不是还说只是故事而已吗。”

    云先生懒得解释。

    “看好了！”

    “天心明照！地咏生灵！枯荣开道！坐忘虚空！天地二魂！喜性之魄！归位！”

    云先生盘膝而坐，双手结印于气海前，左手并指向天，右手并指朝地，闭眼之时，坐忘虚空！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乌云倒卷如龙卷，一道如井喷的金色华光从云先生身体冲出，直入云霄，层层叠叠的黑云被全部冲开，如天被捅了个窟窿。

    缥缈大陆之上。

    一道光柱直入青冥，铺散开来，三息时间后，照落至一处至阴之地，忽又收束，原路返回而去。

    极阴坟地。

    紫冥尸气愤不已

    “吼！”

    “该死，到手的魂魄竟然还能飞了，到底是谁！这缥缈大陆，有如此能耐的人，还有谁！还有谁！＊＊＊！”

    说罢，也无可奈何，气急败坏的飞回到极阴坟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