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虔带人赶到落子坡的时候，只见到坡道两边零星堆积着几堆尸体，明显战事已经早早结束了，而一路上散落的箭矢和血迹混合着马蹄、车辙的痕迹，昭示着战事完全是一方压倒性优势。

    程虔扯了扯手上的缰绳，驻足垂眸看了一会儿，接着扬了扬马鞭，身后随着他疾驰的队伍速度也慢了下来。

    还未到通天寨，一行人远远的就能听见寨子里女人的哭叫声，寨子箭楼上红底黑字的“姚”字旗在风中招摇，高处零散站着几个着甲的兵士，正低头笑看着什么。

    随即有人见到慢行而来的队伍，又见队伍中的黑底银龙王旗，还未等程虔让身边的人传令，他便看到有人打开了寨门，寨子里立刻有人打马迎了过来。

    见此，程虔侧头吩咐了一声，只见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彻底停了下来。接着从里头出来了十二人，佩刀跟在打马慢行的程虔身后往寨子里去。

    方进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各种尸体，老少妇孺，戴黄巾的匪贼，几个兵士抬着尸体堆在一边，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和焦肉味。

    尸堆边上是一些捆成一串的女人，个个衣衫不整发髻散乱，期期艾艾地团在一起。

    边上的屋子里，女人们的哭叫声、呻吟声，男人们的哄笑声、喘息声糅杂在一起，听得来人不住皱眉。

    程虔端坐在马上，环顾四方，看着穿着军甲的士兵从女人堆里挑出一个，拎肥羊似的拎在手中，一脚踹开近处的房门，再不见踪影。

    “程公来晚了，这一片已经被我的兄弟们拿下了。”

    坐在院子房顶上的年青人一边用帛布细细擦着手里的刀，说话间连头也没抬，好似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姚将军手下的军纪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程虔言语间翻身下马，行动间身上的鳞甲互相碰撞发出兵戈之声。

    “过奖。”

    姚谕收刀入鞘，慢吞吞的站起来，像是听不见程虔话语中的讽刺，接着足尖轻点落在他面前，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这是程虔第一次跟姚谕打交道，面前的人约摸十五、六岁，露出来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间带着些许青涩，一双眼睛倒是跟狼一样，又冷又厉。

    程虔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眼角却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忽然从斜刺里冲过来。

    他只轻飘飘的略一侧身，那女人便一股脑地冲到了姚谕面前。看向姚谕的一双眼里尽是怒火与恨意，恨不得生啖其肉。

    嘴里哭骂着：“你这毒妇，如此任由手下欺辱我们，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女人一面哭骂冲上前来，一面欲要抓打，却被姚谕冷着脸一手制住，扭断了一根手臂推搡在地上。

    那女人一时痛得面色惨白，一手扶着断掉的手臂在地上动弹不得，见姚谕不好惹，而后又往边上爬了两步想要去够程虔的衣角。

    还不待她拉扯，不远处奔来两个同样衣衫不整的披甲的兵士，赶忙扯开了女人。

    “你们俩，完事以后各领二十军棍，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姚谕皱眉道。

    那两人一怔，接着连忙称是，扯走了女人。

    “一时不察，让程公受惊，是子言之过。此处嘈杂，还请程公移步厅堂。”

    姚谕转过身拱手朝着程虔赔罪。程虔微微颔首，率先移步，姚谕见此，紧随其后。

    厅堂内，挂着虎皮的墙上还留有点点血迹，桌椅也多有残缺，正厅的红木桌案上放了三个用黑布装着的球形物体。

    程虔不用打开看就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也没说话，只取下兜鍪，随意拿了把还算完好的椅子坐下，姚谕也紧随其后，坐在另一侧。

    姚谕刚刚入座，就有人上茶，看着桌上缺角的茶盏，程虔挑了挑眉。

    “圣上听闻你在通天寨剿匪特让我前来助你，却不曾想姚将军早已肃清匪患。”

    “多谢圣上担忧，也多谢程公愿来相助。”

    姚谕不咸不淡地说着，一点也没把程虔放在眼里，只盯着桌案上上的东西出神，不自觉地蹙着眉头。

    “姚将军还未入京就闹出如此大阵仗，不怕京内有人攻讦？”

    姚谕充耳不闻，只拿了手边的茶盏灌了两口，才抬头。

    “程公此来只是好意提醒？”

    还不待程虔开口作答，便又笑着道：“这批盗匪气势汹汹，原本我只想扮作商贾低调入京，谁曾想他们一言不合就想杀人越货，此处离京城不到百里，如此匪患却无人治理，如今我为周遭除去大患，朝中那些人有何理由攻讦我？”

    程虔看着姚谕身上的战甲，勾了勾嘴角，自知她满口胡言却没戳穿。

    “姚将军不用对我抱有敌意，我们不是敌人。”

    姚谕听闻只嗤笑一声。

    “我与程国公同为陛下臣子，自然不会是敌人。”

    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程虔也没生气，只拿了茶盏轻抿了一口，接着轻声道：“陛下的意思是让你八千精兵入我西大营。”

    听闻此话，姚谕果然面色一变，收起了原先脸上的轻浮，看着程虔从怀中掏出金色令牌，眼底的忌惮与猜疑才渐渐褪去。

    “陛下圣断，微臣遵命。”

    “圣上在京已备下酒宴等候多时，不知姚将军何时启程？”

    程虔放下茶盏，看了一眼姚谕。

    只见她侧头朝边上的侍从说了句什么，待人出去后，看了一眼桌案上的东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了几下桌案，接着扬起一抹笑，偏头朝着程虔道：“即刻出发，还能让程公早些看场好戏。”

    还不等程虔言语，寨子里就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号角声，接着就是门被踹开的声音和兵甲摩擦的声音，夹杂了几声催促和骂声，很快就被一阵脚步声淹没。

    姚谕一手提溜着原本放在案桌上的东西，走到程虔面前。

    “我从西北带的八千人马，有三千今日直接入营，还有三千人由我的副将带领，如今应刚过渭州城，明日也能抵达，另外的两千人我会吩咐下去，五日内分批入营，还望程公安排。”

    程虔点点头，“姚将军的人马我会妥善安置，还请放心。”

    姚谕点点头，欲说些什么，还不等她开口，程虔便从腰间解下一物扔给她。姚谕单手接过一瞧，巴掌大的铜牌上刻着西大营三个字。

    “这是西大营的兵符，有了这个，进出西大营没人拦你，若有需要，还能用它调动西大营两万兵马。”

    姚谕朝程虔晃了晃手中的令牌，好心情地笑着道了谢。

    程虔已与姚谕商议好，通天寨此地易守难攻，绝不可再轻易让他人得手，遂程虔派出五百人马常驻此地，一是打扫战场，另一则是怕有流亡之徒继续占山为王为祸一方。

    通天寨的那些女人们被充入军营，男子长不及马鞭的充为马奴，其余的全部诛杀，姚谕只留下五十人善后此事。原本姚谕的打算是让隐藏在暗处的两千人马不入西大营直接在此隐匿，却被程虔阻拦。

    待程虔与姚谕从通天寨里出来，姚谕的人马也已整备完毕，个个精神抖擞，不见初来时的无序混乱，通天寨上的姚字旗已经撤下，黑底银龙王旗更显威武。

    一边的侍从早已将他们的马牵在手里等候多时了，姚谕将手上的东西挂在马鞍边，摸了摸枣红马的面脊，接过侍从递过来兜鍪，而后利落地翻身上马。

    看着同是带着兜鍪的程虔，又看了一眼他座下的黑马绝影。

    “通天寨的匪患已除，本将军也有心情去享受京城的风采了。”

    程虔看着端坐在马上，赶着马，故意越过他半个马身的人，勾唇一笑。心中对这位女将军更感兴趣了。

    同一时间，通天寨后山一处草木茂盛之地传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接着一行五人从一处隐秘的洞穴中钻出来，为首是一个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只见他一手捂住左胸，指缝间还有血迹渗出。身边的人小心地将他搀扶着，他却一把甩开。

    转头看了一眼通天寨的方向，眼底的恨意似有实质，嘴里低声道：“姚谕，西北军，总有一天，你们都要死在我手里。”

    中年男人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破空声，从四面八方飞来数支箭矢，直接将这一行人扎成了刺猬。而后又出现一行青衣人，逐一检查着地上的尸体，将箭矢抽出，接着一一补刀，确认这行人死透了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