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塘村，李家祖辈代代传下来一个习俗：“凡是石塘村之人，于大坪山中，当立牌、烧香、供奉山神，日日香火不断、供奉不减。”

    ……

    午后，几朵黑云悬挂在天边，春雨绵绵。

    这雨从晨时开始，到现在还没有要停的迹象。

    而石塘村立足于大坪山山脚，现在被淡淡的雨雾笼罩。

    村口，新村长李应头戴着残破的斗笠，挎着箩筐，那上面披着是家中唯一的蓑衣，防止此次上山祭拜用的香火、供品被雨淋湿。

    可透过斗笠细看，还能见到这李应的脸上挂着几道干涸的血痕，神色带着几分淡漠，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哒哒哒......”

    也就在此时，刚走出村门口，身后便响起一阵雨中急促的脚步声。

    “李应，李应，等下二叔…”

    “李应，二叔不怕死，咱们石塘村的人都不怕，杀人带上我们这群老骨头一个，半只身子入土的人，还能让一群狗杂碎骑到头上，他们想要大坪山，我就不信那张家所谓的仙爷敢杀了我们一村人。”

    身后追来了二叔李云业，早年不知因何瞎了一只眼，现在全身被雨淋湿，瘦小的身子看起来病恹恹的。

    他不瞎的那只眼中布满血丝，模样显着几分凄惨，但身上还有李家人那骨子里透着的傲气。

    见李应回头停下，还特意扬着手中的斧头。

    “二叔，今日只是上山，爹说过，山神的香火不能断。”

    李应朝他摇头，他看二叔这样子恐怕是又喝了不少酒，便不想再理会李家二叔，转身走向了那条上山的泥泞小路。

    想想穿越至此也有二十多年了，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一个婴儿，也许是从天而降，叫这当年的村长捡回了家。

    老村长李云凡年过半百却一生无妻无儿，见到李应，以为是山神恩赐，便收养了他，把他当做了一个真正的李家人，更把他当成了亲儿子一样对待。

    他这些年在石塘村度过，虽然来到可以修仙的世界，但自己没有灵根，终究是修不成仙，以为只能平凡一生。

    但，他爹死了。

    十日前，被那所谓的人们口中的仙爷杀死了，只因为那那仙爷背后的张家想要那大坪山。

    “山神的香火不能断。”“保护好大坪村。”这是他爹死前的最后两句话。

    但自老村长身死，他成为新村长之后，除了他，已经没有村民会再上山祭拜山神了。

    前往山神庙的路这些年不知被多少人走过，李应除了脚上的木屐沾了泥外，尽管是下雨，倒也没觉得这路有多难走。

    大坪山高不过二三十丈，思索间，他已走到大坪山山顶处。

    身上的长衫早已湿透，那残破的斗笠挡不住细小的雨水。

    看着面前这简陋的山神庙，里面只有着一个放着山神牌位的供桌，香炉中只有他这几日残留的香灰。

    他爹曾告诉过他：“咱们李家当时的老祖宗啊，本是一介书生，但在经过这大坪山的时候，遇到了山神并得到了恩赐，所以啊，老祖宗就建了这山神庙，后来也就有了现在的石塘村。”

    李应倒不是寄希望于山神显灵，只是他爹说过要祭拜山神，这算遗嘱。

    伸手拿下头上的斗笠放在一旁，凑到小庙前，放好贡品，燃上香火，跪在那仅有的山神牌位前。

    “后生李应，今日上山，跪拜山神，只求您能显灵，庇佑我石塘村，若今日之后，我不能再为您延续香火，那也定会有其余的石塘村村民再为供奉您。”

    “后生李应，今日上山……”

    李应跪伏在地，落下的雨滴从他脸庞滑落，身上的长衫沾满了地上的烂泥，额头紧扣在地。

    三拜之后，李应起身，视线从山神牌位上移开，远望山下那县城张家的方向。

    张家给了他们十日的期限，交出大坪山，今日便是那最后一日。

    所以，他想要在今晚潜入张家，暗杀那位张家所谓的仙爷，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为石塘村，为李家，也为他死去的爹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那张家的所谓仙爷归根到底也是对他们这群凡人来说，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炼气期修士，做不到刀枪不入，既然如此，那就有机会杀他。

    但他也清楚，今晚自己大概率会死在张家。

    戴好斗笠，李应转头再朝着山神牌位一拜。

    “若今日我身死，还请山神您显灵佑石塘村后世无忧。”

    说罢，他便要下山，为今晚的暗杀做好最后的准备。

    但也在此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一道刺眼的金光闪过。

    再睁眼，山神牌位前那未燃尽的香火冒出阵阵紫烟。

    紫烟升腾，只在片刻，整个大坪山山顶就变得云雾缭绕，挡住了灰蒙蒙的天，同时也把那绵绵春雨阻隔在外。

    李应望着这犹如仙法的一幕，心中一颤。

    这是山神真的显灵了？

    短暂震惊之后，李应狂喜，再一次跪在那山神牌位前。

    这短短几日，他经历太多了，积攒几日的愁苦在此时终于得以释放。

    他爹的死，给他，也给石塘村人头顶蒙上了一层阴霾。

    “后生李应，日日祭拜，只求今日山神能赐我一场机缘，赐我石塘村一场造化！”

    李应抬头，重涣色彩的双眸看向山神庙。

    但看过之后，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山神，也没有什么机缘，只是视线对准那山神的牌位时，李应的身躯微微一震。

    只见那原本只刻有山神的木牌上此刻又多了两个字：“山神李应”。

    我…

    我是山神？

    刚刚的狂喜褪去，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疑惑。

    这山神莫不是将神位传承给了我？

    那岂不是我在拜我自己？

    还是只因我这些时日，没有好好睡觉，眼花缭乱了？

    ......

    只在片刻，李应心中闪过无数想法。

    周围的紫烟渐渐退散，雨又落在李应的身上，但他不为所动。

    “轰......”

    就在这时，面前这李家先人建造的山神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那山神牌位化做一道流光飞到李应身旁，而后消失不见。

    后脑传来阵阵剧痛，李应只觉得脑海中一阵恍惚，在他的气海穴所在，多了一处类似于海洋的地方。

    这与他听闻的修士所拥有的灵海很像，而那山神牌位就漂浮在灵海中央。

    痛感消失，现在李应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上没有仇恨、负担困扰于他，在大坪山这方小天地之中，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如此亲近。

    但又与其说是亲近，这给李应的感觉更像是他在与山共生。

    似是听到什么声音，下意识的望了一圈周围。

    “这在雨中刚露头的针叶草想让这场春雨停下...”

    李应喃喃着，心中似是听到了脚底成片的针叶草的想法。

    但令李应没想到的是，在大坪山他头顶处的范围之中，那雨真停了，山上空的小片乌云散开，只显露出少许阳光照在刚刚破土的针叶草上。

    “这莫不是山神显灵，怕是我真成了山神？”

    李应愣神一下，反应过来后嘴角扬起掩饰不住的笑容，而后不再克制自己，头仰着天，哈哈大笑。

    自他爹死后，他便没有笑过。

    这些时日，没有休息好的李应眼角泛红，长发未经梳理，身上的长衫沿着衣角滴着雨水。

    回想着前世记忆中的仙人手段。

    “风来！”他朝天大喊一声。

    喊声过后，一道狂暴的疾风竟真从这大坪山顶席卷，狂风肆虐，却唯独李应在风中纹丝未动。

    见此一幕，李应狂笑，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心中压制的情绪在此刻全部爆发，飘舞的发丝，血红的双眼，让他的模样看起来宛若疯魔。

    缓和许久，他渐渐平复自己躁动的心情。

    现在，就算不去暗杀，只要那张家的修士走到这大坪山范围，李应就有十足的把握，以山神之姿灭杀张家。

    那下了一日的春雨在此刻停了，不止是在大坪山之中，天边的乌云彻底散开，夕阳西下。

    李应下山，但他却未注意到，自己身后走过的小路，竟然长出一排花草。

    过境生春！

    而在山顶处，那倒塌的山神庙又重新出现，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在那供桌前的牌位上，上面的痕迹刻着：

    “山神李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