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辞江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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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卧薪尝胆候人归

    “殿下殿下,饭来了!”

    小宫女名叫江酒,他叫她小酒儿。

    顾南辞坐到桌边。小酒儿刚刚从外面把饭取回来,小脸冻得红扑扑的。顾南辞把两只手覆在小酒儿的脸上,帮她回暖。

    小酒儿兴奋地把食盒打开,却是一股馊味扑面而来。

    几缕馊掉的菜叶,一个馊了的馒头,两碗清粥。

    小酒儿坐下,叹了口气。还没等顾南辞反应,她再抬起头来时,一双眼又是亮晶晶的了:“我发现不是所有的菜都是馊的哎。殿下,我帮你把馊了的菜挑出来。”

    于是小酒儿小心翼翼地在那盘菜叶里把馊了的菜挑进自己碗里,又把馒头上馊了的那部分掰给自己,最后把自己那碗米粥里的米倒进了顾南辞的碗里。

    “你就吃这些怎么行,身体没几天就会垮掉的!”

    “没关系的,殿下。过几天,会有人给我们送好吃的来的!”小酒儿神秘一笑。

    果然,过了几天,小酒儿提着烧鸡和点心进来,两人饱餐了一顿。

    那是顾南辞从小到大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可顾南辞问小酒儿吃的是哪里来的,小酒儿总是讳莫如深。

    刚开始是隔几天就会有好吃的,后来隔几个星期,再后来隔几个月……

    两个年幼的小孩,就是靠这么偶尔的几顿饱餐,才勉强活了下来。

    小酒儿来的那时正是正月最冷的时候,顾南辞住的小屋里只有一床破旧的薄被。顾南辞把那床薄被分成两半,给了小酒儿一半,让小酒儿睡在床上,自己执意要睡地上。

    地上更冷,他睡到半夜就发烧了。小酒儿费力地将他拖上床,把薄被都裹在他身上,不住地从外面捡冰雪来给他降温。一双小手,全是冻疮。

    小酒儿:“我们一起睡床!”

    顾南辞:“男女授受不亲啊,你不懂吗。”

    小酒儿:“什么受不受的?不一起睡,我们会死掉的!”

    顾南辞:“……”

    顾南辞和小酒儿一起睡在床上,小酒儿冻得发抖。顾南辞心想,她就是个小妹妹嘛,于是把他抱进怀里。

    两人的身体都很冰,抱在一起却暖和了起来。

    那些年的冬天,就是这样熬过去的。

    顾南辞觉得那几年,又苦又甜。

    稍大一点的时候,顾南辞经常化装成小太监去御书房偷听太傅讲课。有一次他听到皇子们谈话,大皇子说有一个小宫女,他很宠爱,但那个小宫女觉得大皇子对她并不好,什么好东西都没赏过她,就背叛他投奔了二皇子。

    顾南辞害怕极了。他岂止是没有给过小酒儿什么赏赐,小酒儿和他在一起简直是吃了太多苦了。他太害怕小酒儿会背叛他。于是他拿出一个手镯,这手镯是母亲生前留给他的宝物,告诉他这是一种很特别的玉,天下仅此一个。

    这玉能吸收人的鲜血,然后白玉镯子就会变得像血一样红。这代表,一生的承诺。

    小小少年躲在阴暗的角落,在自己的心口刺了一刀。殷红的心头血渗入玉镯,玉镯果然变得像血一样红。

    顾南辞开心极了,跑回去把这镯子给小酒儿戴上。小酒儿戴上镯子,但发现了顾南辞的心口的伤。小酒儿心疼极了,心疼的大哭。

    顾南辞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我就是害怕,你会离开我。那我就又剩自己一个人了……”

    小酒儿道:“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直到有一日,他去偷听御书房的课,被皇子们发现了。皇子们讽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对他暴打之后,要在他身上撒尿。

    顾南辞拼命反抗,打得皇子们四散而逃。但皇子们有护卫,很快那些护卫就把顾南辞抓住了。

    那些皇子大笑着解开腰带,顾南辞想,他要咬舌自尽。

    这时,一小团东西突然撞过来,把猝不及防的皇子们都撞倒了。

    年幼的小酒儿对抓着顾南辞的侍卫拼命厮打,一边厮打还一边让顾南辞快跑。那侍卫放下顾南辞,一巴掌就把小酒儿的牙打掉了。

    顾南辞看见小酒儿嘴里流出血的那一刻,真的觉得这比自己流血要痛苦一万倍。

    他也拼了命地和那些侍卫打在一起,抱着必死的心。

    直到小酒儿被皇子们抓住。

    皇子们惊叹小酒儿出挑的容貌,竟要一起强暴他。他们撕碎了小酒儿的衣服,他被侍卫牢牢地抓住。

    如此绝望的时刻,很多年以后,顾南辞做了王爷、太子、皇帝……午夜梦回,他依然会抱头痛哭。

    皇子们的动作突然停下了,鲜血从小酒儿嘴里流出来——她咬舌了。

    顾南辞哭得撕心裂肺。

    这时,尚书令江峪路过,把皇子们赶走,救下了小酒儿和顾南辞。

    小酒儿从顾南辞身边失踪了一周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个小酒儿。

    小酒儿回来的那一夜,顾南辞告诉小酒儿——

    “我要把本该属于我的一切夺回来。”

    小酒儿懵懂地眨了眨眼:“那是什么?”

    “权力。”

    “为什么要夺回权力?”

    顾南辞把小酒儿拥入怀中:“因为我要保护你,再也不受伤害。”

    小酒儿也抱住顾南辞:“我要让殿下,再也不孤单。”

    顾南辞于是就想尽办法强大自己,终于有一天,被皇子们发现了。

    他们轮番派人刺杀顾南辞和小酒儿,顾南辞和小酒儿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小酒儿告诉顾南辞,宫外有人可以庇护他们。于是顾南辞和小酒儿藏在永巷的粪桶里,偷偷逃出了宫。

    然而他们还没找到那个可以庇护他们的人,皇子们的追兵就赶到了。

    顾南辞牵着小酒儿在郊外森林里一路狂奔,可他们的脚力怎么能比得上马的速度呢?

    一个拿着剑骑着大马的刺客追了上来,剑尖正要挑住顾南辞的时候,小酒儿把他扑倒了,自己的头却撞在了树上。

    两人滚啊滚,顾南辞把小酒儿护在怀里,两人滚下了山坡。顾南辞迅速抱着小酒儿躲进了一个山洞里,去查看小酒儿的伤口。

    顾南辞一摸,满手的血。他的整颗心霎时剧痛起来,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小酒儿也看到血了,她躺在顾南辞怀里,问他:“殿下,我是不是要死了?”

    顾南辞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你是我万幸遇到的家人,是我挣扎向前的希望。你死了,我该怎么一个人熬过漫长的漆黑岁月呢?

    小酒儿勉力撑起身子,在顾南辞的薄唇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随后在顾南辞的怀里,一动不动了。

    顾南辞惊恐极了,他好想哭,但他发不出声了。他紧紧地抱着小酒儿,恐惧、无助、痛苦万般滋味席卷而来,夺去了他的意识。

    他再醒来时还是在宫里,他发了疯一样的找小酒儿,但始终没找到她。

    他不相信小酒儿死了,他一定会找到他的。

    于是,他在宫里一边低眉顺眼的蛰伏,一边暗中积蓄力量。等到小酒儿再回来时,他一定会拥有能保护她的力量。

    他等了一年、两年……五年。

    直到那日在那场他不想参加,要虚与委蛇的宴会上,他清晰地看到那个想要救下同伴,主动给他献酒的女姬,手上戴的那只镯子。

    鲜红如血,毫无杂质。那般心血的鲜红,世间不会有第二只。

    只是那张脸,不是小酒儿的脸。

    他又端详了片刻,才发现这名女姬脸上竟戴着假面。

    假面摘下——那是小酒儿的脸。

    五年过去,少了几分稚嫩,美丽更盛。

    没有人能体会到那时他平静表面之下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他的小酒儿,终于回来了。

    ……

    顾南辞感觉眼角有些湿润,他抬起手,不动声色地抹掉了眼角的泪,没有被江暮尧发现。

    江暮尧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别的官家小姐都是在家人的呵护下长大的,她从小没怎么体会过家人的爱。在宫里和在江湖的那些年,过得一定是很苦的。”

    江暮尧把免死金牌呈至顾南辞面前:“王爷,我不敢奢求您现在能放了她。我只求您,等到不再喜欢她的那天,休她回来吧。”

    顾南辞笑道:“大哥,免死金牌就不必了。我答应你就是。只是我想,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的。”

    听到顾南辞叫他大哥,江暮尧怔了怔。但顾南辞不肯收金牌,江暮尧也没办法。顾南辞的承诺,他不怎么相信。

    年轻的王爷,什么话都敢承诺。日后一个又一个的美人送进府,如何还能坚守当初的承诺呢?

    他只能快点变强大,希望有一天能保护自己的妹妹。

    “大哥,殿下!”江倾酒远远地看到顾南辞和江暮尧在桥上交谈,生怕他们发生矛盾。仔细一看,两人并没有剑拔弩张,这才放心了点。

    顾南辞看着江倾酒小跑到自己面前,心中瞬间柔成了一滩水。

    “你们聊什么呢?”江倾酒好奇地去看江暮尧手里的盒子,江暮尧把盒子往怀里收了收,笑道:“想贿赂殿下,让她好好对你。没成功。”

    江倾酒哭笑不得:“原来大哥也会做这种事啊。”

    江暮尧道:“那总得试试啊。”

    江暮野冷哼一声:“有些事情,只能打。”

    顾南辞被他逗笑了,这人居然还敢威胁自己。

    江倾酒正想打圆场,却见顾南辞并没生气,于是改口道:“叔叔和婶婶叫我们吃饭。”

    江暮野叹了一声:“不想和他们吃饭。”

    江倾酒道:“样子也总要做一下的嘛。是吧,殿下?”

    顾南辞笑笑,一边摸了摸江倾酒的头发,一边对江暮野道:“是的,二哥。”

    江暮野愣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