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万湖上，湿冷的空气打穿了吉易的外衣，她打了个哆嗦。一旁的琛琛细心的捕捉到了她的动作，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

    “今天不该来湖边。”琛琛有些自责。“应该去看电影。”

    “难得今天阳光好，我喜欢待在户外。”阿吉笑笑，把衣服披回到琛琛的背上，“我可不是糖做的！而且我不想你因为我生病！”

    “阿吉！你就让我对你好一点，可以吗？”

    “我很好，琛琛，不要担心。我可没那么娇气！”

    “我倒希望你娇气点儿！”

    “等等，琛琛！”阿吉蹑手蹑脚的踏着石头走近水里。她压低声音，“一只小龙虾！”

    “这里也有小龙虾？”琛琛觉得不可思议，也凑过去看。两人研究了一会儿，小龙虾都没有要跑的意思。

    “奇怪！”琛琛找来一段枯枝，拨了拨它。“原来只是虾壳！已经死了。”

    阿吉伸手把它捞起来。“它很完整！是什么动物把它吃掉了，又留下完整的外壳呢？”

    “人吧。”琛琛笑了笑。

    “我要留着它！”

    “阿吉，你真怪，龙虾壳国内的餐桌上不是堆积成山吗？！”

    “这个不一样！”

    “好吧！有时候觉得你真是个孩子，可又有时候觉得你非常成熟！”

    阿吉笑笑，没有说话，把那个手指长短的虾壳收了起来。

    “阿吉，你手指上面的伤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我也不记得了。”阿吉摸了摸那条疤，想把它抚平似的。

    “看起来就很痛的一条疤！”

    “没关系，琛琛。”阿吉把手指遮起来。

    “阿吉，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没什么精彩故事，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就长大了。”

    “阿吉，我想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遇到些什么人，他们待你如何，你有没有什么朋友？很多很多。。。”

    “朋友？倒是有一个！”阿吉想到他便笑了笑。

    十五年前。。。

    阿吉可以回忆的最早的片段便是生病，她不记得到底病了多久，只是昏昏沉沉好像过了无穷久的时间。当时的孤儿院有一个齐妈妈，她心地善良，没事就来瞧瞧阿吉，然后摇摇头，“病了这么久也不见好！真是可怜！”

    后来终于病好了，她常常一个人沉默的坐在角落，看着窗外，或者坐在院子里看石缝里的小草小虫。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她唯一的一个朋友，一个男孩叫乐乐，比阿吉大一些，齐妈妈喜欢喊他阿乐。他整天戴着一顶红色鸭舌帽，从此便有了一个外号“小红帽”。叫得久了，大家甚至都忘记了他的名字。

    阿吉开始那一年完全不说话，也不爱笑。齐妈妈也为她起了个吉利的名字，吉意！就是吉祥如意的意思。阿吉长大后自己改为吉易！

    小阿吉常常忘了吃饭的时间，回去的时候大家都吃完了。

    一天，有人过生日，有蛋糕和果汁。可阿吉回来的时候，都已经被分光了。孤儿院孩子多，妈妈少。精力有限的妈妈们也无法每一个人都顾及周全。那天小红帽为她留了半杯果汁，阿吉饥肠辘辘。抬起头慢慢吞吞的接过去。她喝了一口，不知为何，那样酸甜的滋味到现在她还记在心里。她抬起头，看着小红帽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突然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同病相怜。

    “谢谢”阿吉小声的说了一句。

    “你会说话！”小红帽惊讶的跳起来。

    阿吉和小红帽从此成为了朋友，小孩子的友谊就是如此简单。阿吉依旧不爱说话，却愿意偶尔和小红帽说几句。

    “为什么你不肯被人领走？”小红帽始终不明白这件事，这是他最想问阿吉的问题。

    “为什么要走！”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大家都想要领你走，可你就是不愿意。不像我，没人想领我。你看，我出生后就在这，到现在都这么大了！”

    “你这么想和陌生人走么？”

    “你不想有自己的家吗？你去了就不用被困在这里了，整天对着那些捣蛋鬼和残疾小孩。”

    “这里很好。”阿吉靠在墙上说。

    “哪里好？”

    “院长说这里已经是不错的孤儿院。”

    “但依旧是孤儿院！你必须让别人喜欢你，要多说说话，和他们一起玩。这样你才有好日子过，就不会有人欺负你！”

    “我会打架，没人欺负我。”

    “没错。你上周把坏蛋的头都打破了，也不知你哪来的胆子，力气也那么大。”

    阿吉不说话。

    “我希望有人领养我。。。”小红帽喃喃自语来结束这场谈话。

    直到有一天，小红帽来找她，和她道别。

    “我要走了阿吉，终于有人要领养我！”

    阿吉很惊讶。“是谁？”

    小红帽转身指了指正在同院长讲话的夫妇。

    “是一对外国人！有人领我就很好了，不必为我难过。”

    “我没有难过，他们应该是很好的人！”

    “和我一起走吧？或者至少也给自己找一个家。”

    阿吉不说话了。

    小红帽走的时候把自己的红帽子送给了阿吉。“记住我的名字是阿乐！不是小红帽。”这顶帽子后来阿吉走在哪里就带到哪里。孤儿院的孩子来了又走。常住的多数是身体有残疾的。妈妈们也是来来去去。阿吉已经习惯了。

    眼看阿吉到了上学的年龄，有一天她突然就接受了一个家庭的领养。她只需点点头，等公告期一过就被领走了。可见走进一个家庭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出乎意料的是，一年后她又回到了孤儿院。

    阿吉智商高，可性格孤僻，在学校里也没能交到什么朋友，官司倒是惹了一堆。那几年时常和那些捉弄自己的孩子打架，直到上了高中，才不再打架了。高中读了两年就去参加了高考。同龄的孩子无法理解她的行为和生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很正常，因为她是住在孤儿院的野孩子，本来就和别人不一样！“像这样的话阿吉听的多了，渐渐也便不在意了。

    在大学里她就更加离群了，她与别人之间有一道清晰的界限——成年。那里是成年人的地盘。她太特殊了！他必须要耐心的等待，等待那个时间的当口，她就可以走了。

    她来了德国。

    琛琛有很多疑问，但恐怕也得不到什么答案，比如当年被送去孤儿院的情形。阿吉当时还是个婴儿，她怎么会知道呢。连名字都没有留下，还会留下什么东西么！他很难想象小小的阿吉是怎样沉默捱过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子。

    “阿吉，你有没有去查找——当年——”

    “没有。过去对我的现在和将来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我既不想怨恨谁，也不想和谁产生什么联系。”

    阿吉回答的如此果断，如果不是看得开，就是不想旧事重提。琛琛便不再追问了。如果阿吉不愿意回忆，自然有她的理由。

    那天，他们穿行波茨坦，遇到一处草坪，上面一丛一丛开满了黄水仙。有一处阴影里雪还未化尽，一株铃兰伴着冰雪伸展出来。

    “我真怕一碰它就把它弄坏了！”琛琛看着一颗铃兰娇弱的花瓣。

    “它们可是很坚强的早春花卉，在寒冬里隐忍，在冰雪里绽放。如果不经历足够天数的寒冷，就无法开出这些花来，这是他们的命运。所以不要被它的外表骗了！”

    琛琛用手指捏了捏它的叶子，果然它们没有看起来那么脆弱。

    “为什么你那么喜欢铃兰？”

    “我也说不清楚，或许也是一种一见钟情吧。”

    “那是什么感觉？”

    “就是总有那么一个人，一个事物，能让你可以毫无防备的打开心扉。”

    “毫无防备的打开心扉？我大概了解那种感觉。。。”

    “真的吗？”琛琛略略有些激动。

    “也许吧。。。我不确定。我突然想到了他——”

    “他？”

    “小红帽，他——”

    “那不算。”琛琛打断她，“他当时还小。”

    “他就是那个可以让我打开心扉的人。”

    琛琛的心开始慢慢下沉，还不如一个小孩的份量，自己果然不在她的名单上。

    见琛琛不说话了，阿吉便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不如说点别的。

    “琛琛你看，这有一只毛毛虫！”阿吉指着琛琛的鞋。“很可爱！”

    “哪里可爱？！”琛琛几乎叫起来，他抬起那只脚，重心不稳的左右摇晃，努力的试图把它弄走。

    阿吉抓住他的鞋子，两指一捏便把小东西抓到了手心里。

    “他们简单，有趣，有自己的小秘密。只要你够耐心就可以把那些秘密找出来。琛琛你有什么喜欢的昆虫么？”

    “喜欢的没想到，不喜欢的倒是有一个：蜘蛛！”琛琛看着毛毛虫在阿吉的手掌上团成一团，打拉个寒战，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蜘蛛不是昆虫！”

    “不是昆虫是什么！？”

    “就是蜘蛛！那么有什么动物是你喜欢的呢？”

    “猪！哈哈哈”琛琛自己把自己笑的前仰后合。

    “猪？”阿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