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渔仔细回想前一天发生的事，觉得一切都不是巧合。为什么Alex邀请自己去听那个演讲，为什么他把后门锁了？他应该已经看到自己进来了，为什么他非要自己再次从前方入口进去教室？阿吉从前门进来，他看到了，却故意趴下去害得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找的好辛苦！他不是童心未泯，他是给自己上了一课，让阿吉做了一个鲜活的榜样！但他一个字都没有当她的面说。他确实是一个厉害的人，比自己优秀太多了！今天是除夕，表姐家要来一起过年，陈渔乖乖留在家里。

    Alex下午时和Erika打了电话后，穿戴整齐打算要去胡先生家里。他准备了红酒和德国巧克力。在送礼物方面他向来没什么创意。心中有些忐忑这样是不是合适，于是给陈渔打了一个电话。

    “你带红酒和巧克力吗？”陈渔问道。“这听起来像是去会情人！”

    “什么！那怎么办？”

    “我家离那个小区不远，你到门口的时候等我一下。”

    表姐家正坐在客厅里，陈渔却背着一个大背包要溜出门。

    “你去哪儿？”妈妈叫住她。

    “有个朋友在附近需要帮一个小忙，我马上就回来！”陈渔跑出来，把背包里面的东西给了Alex！一个大大的礼品蓝，里面有很多贴心的生活用品，小物件。

    “你在哪里买的？”

    “亲戚送的，我们也没什么用，家里已经有一个了。你拿去救急刚刚好！”

    “我要怎么感谢你才好！”Alex有些不好意思，“对了，这个给你！这个是专门给你的！新年快乐！”他递给她一包德国手工巧克力！是Erika寄来的。

    “谢谢”陈渔小心地接过来。“新年快乐！”她还是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巧克力，只是送者无心，收者也不应该有意。

    Alex带着一大堆礼物来到胡一鸣的家。门开后，那张熟悉的脸就是他小时候见到的，只是老了。老胡的太太前三年因癌症过世。墙上还挂着她的遗像。家里只剩下老胡和正在上大学的儿子胡浩。尽管不是一个富裕的家庭，老胡仍旧是个热心肠，常帮助别人。Alex来，老胡非常高兴，忙里忙外做了很多菜。三个大男人吃饭，酒是一定要喝的！Alex打开自己带的红酒，但是老胡尝了尝，喝不习惯。果然还是陈渔聪明！自己在国外待久了，很多事都忘了。Alex于是陪老胡喝了些许白酒。饭桌上聊了很多以前的事，Alex提到他前些年又遇到了阿吉，老胡却犯起了糊涂。

    “就是当时孤儿院最好看的那个女孩！”

    老胡已经没有印象，他只记得院长，还有Alex。

    “上了年纪，好多事都不太记得了。”

    “年轻的时候忙，每天都忙着养家糊口，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中年人真是人生最苦的时候。我们那个时候没日没夜的干活。”他指了指墙上镜框里的太太，“日子勉强过得去，后来赶上拆迁，才换了这套房子，算是改善了。可惜，她也没这个福气。你早来三年还能见到她。你小时候我带给你的衣服，都是她买的！”

    以拮据的生活状态还去孤儿院帮助那些孩子，老胡一家人的善良让Alex眼睛有些酸涩。如果说他的童年有什么重要的人占据过他的内心，老胡绝对是其中一个。

    “我小的时候很自卑，不太讲话。没和您说一句谢谢，直到现在都很内疚。”

    “绝对不要内疚。我做的还太少！”

    “真希望这个世界上多一些像你们这样的好人！”

    老胡捂着脸，拼命的摇头：“千万别这么说！”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手抹了抹眼角。用力拍着Alex的肩膀，良久却没挤出一个字。

    胡浩见父亲今天有些喝多了，便邀请Alex去自己的房间看看，年轻人之间说话也没那么拘束。让父亲独自待一会儿。

    “他喝多了就那样！你别介意。”

    “当然不会。”

    “我爸说那天有个女孩来我们小区，想找我们家地址，费了好一番心思。是你女朋友吗？”

    “陈渔？不是，是我朋友。”

    “那你人缘不错，她对你可真好！可以考虑考虑！”胡浩说完还故弄玄虚地眨了一下眼。

    Alex笑笑，不置可否。“听说你在读医学院？”

    “对，我也算是受家庭影响，老爸特别想让我学医。你看我小时候他就给我买了套白大褂穿着玩，被小朋友笑话。”他指着墙上一张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你看看就知道。”

    Alex定睛一看，“哈哈哈，那套衣服是一套护士服，还戴着一个女护士帽！”Alex笑得眼泪也流出来。“胡叔叔是用心良苦，望子成龙。”

    胡浩的房间有很多书，Alex甚至看到了和自己小时候弄丢的那套一模一样的小人书。

    “原来叔叔也给你买了一套！这是当时叔叔送给我的最让我怀念的东西。可惜后来都丢了。”

    Alex翻看着那些小人书，几乎遗忘的往事又历历在目，就像找回了遗失的童年！

    “你喜欢就拿去吧，我很多年都没动过。要不是我爸精心地收着，估计早没了。”

    “叔叔是很细心的人。它们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Alex翻着翻着，一张照片掉出来。

    是一张老照片，有些旧了，略微泛黄，是一个宝宝的照片。闭着眼睛，红彤彤的。实在没什么美感。

    “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吧？”

    胡浩接过来。“哦！这张照片！搬家后我爸爸找了很久，原来在这里！这是我的哥哥，但是他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我猜这就是为什么我爸常去孤儿院帮忙的原因，刚刚失去孩子的父母，我可以理解。”

    原来是这样！Alex不禁仔细地又看了看照片。突然他发现婴儿手腕上的线绳很眼熟，蓝色和绿色的丝线绕在一起——Alex骤然失语，他摸着自己空空的手腕，他的那条线绳！由于视力不好，他拿到眼睛很近的地方仔细的看起来。

    “那个我也有一条！都是迷信的！我这个哥哥据说生来就先天不足，才会夭折！怎是一条线绳就能系住的。”

    “你的那条还有吗？”Alex没有抬头，这样胡浩就不会发现他情绪的异常。

    “也许吧。”他从柜子深处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有很多小东西：毛笔，虎头鞋帽，长命锁，拨浪鼓，各种曾记录他成长的小东西。

    “你猜这是什么？”胡浩拿起毛笔。

    “笔！”Alex答道。

    “是用胎毛做的！猜你就不知道！这是传统。”

    “在这里！”胡浩从一个丝线的小袋子里找出了那根线绳，“都有些褪色了！留着有什么用！”胡浩把它递给Alex。

    Alex接过来，和他的那条一模一样，只是他的那条褪色的更厉害！那是他唯一拥有的来自双亲的物件！他的手抖的厉害，提得起三十公斤重的行李，此时却拿不住一根线绳。

    “我想我打扰太久了！”Alex说着往外走。他努力的压住心底升起的巨大波澜，必须要在情绪暴露之前离开！

    胡浩从地上捡起线绳，追出来，“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老胡见他们出来，一个匆忙，一个慌张。

    “怎么了？”老胡站起来，瞥见儿子手上的线绳。他立刻明白了。Alex看到他表情的变化也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那一刻，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他必须要逃走，他要装作若无其事，从容地离开这里。来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地方虽不大，但有家的温馨。而现在这里是一个他永远不会再踏进的噩梦。老胡从前的慷慨赠与都变成了伪善，这是多么讽刺的一场笑话！

    “Alex——”老胡想说些什么，但Alex一步不停已经走到了门口。

    “Alex——”老胡追出来。“还会再来吗？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Alex停下来，沉默了一下：“你知道我的中文名字吗？”

    老胡沉默了，因为当时把他送走的时候还没有取名字——。

    “再见！”Alex没等到回答，便走的更加义无反顾了。

    他无法保持自己的理智，那些会拖累人类的情感一瞬间就占了上风。这么多年他的所学都变成了废纸，信念瞬间就崩塌了。

    一根曾经寄托了希望的小小的线绳原来也可以做导火索。

    他走出大楼，大口的呼吸着清冷的空气以舒散心中的郁结。

    他需要一个朋友，阿吉永远都找不到！琛琛正在演出！还剩下陈渔——

    陈渔再次出了家门，在除夕夜。妈妈感觉到这个孩子今天不对劲，先是偷偷带走了礼品篮，现在又出门。她很担心，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世界。

    她选择先不开口。

    “注意安全！”妈妈只说了这几个字，让陈渔忐忑的心立刻安定了下来。

    陈渔坐的出租车一到，Alex立刻钻了进去。

    “你怎么了？去胡家不太顺利吗？”

    “一起去酒吧喝酒吧？”

    “酒吧？”陈渔从没去过酒吧。她有点犹豫，妈妈可能会很担心——可是差不多年纪的人还有谁是在父母庇护下生活？未来总要独立的！

    “拜托了。”Alex耷拉着头。

    陈渔一惊，一向稳重的Alex，如今失落沮丧至此！

    “好！”陈渔狠了狠心。

    两个人来到大学附近的酒吧，光临这里的学生居多，除夕夜便冷清起来，连平时一半的人还不到，都是些孤独的人吧。Alex和吧台的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伸出四根手指。那人皱着眉摇摇头，Alex坚持又伸出了四根手指。看到Alex今天带了个姑娘来，便没再坚持了。没几分钟的功夫。四杯龙舌兰便推到了他们面前。

    “试一试，今天可是除夕！”说着便把盐撒在手背上，舔一口，咬一口柠檬片，再迅速地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是他喜欢的龙舌兰喝法。咸，酸涩，辛辣在舌尖上碰撞出迷人的魅力。

    但陈渔一杯下肚后，感到的是舌尖和喉咙的刺激和灼烧。她用力地咳了几口，整个人都趴到桌子上。满脸涨红，好像整个人都被火烧过一样。

    Alex又一杯下肚。当他要开始第三杯的时候，陈渔慌忙地抓住他的手：“你不要喝得那么急！”

    “我喜欢Tequila，它把刺激都浓缩到一口里面。如果生活也能这样就好了！让那些讨厌的人，讨厌的事统统都来吧！”说完就喝了第三杯龙舌兰然后去另一头的小小舞池去跳舞了，他放松忘我地随着音乐的节奏跳起来，跳了几分钟，回来把陈渔也拉去跳舞。灯光变得时明时暗，陈渔几乎看不清什么，她的视力比Alex更糟，便抓着Alex不敢放手。

    “别怕，我会一直拉着你！”

    DJ换了个轻柔的音乐，人们便缓慢地晃动身体。Alex把陈渔的手放在自己的肩头，拉着她慢慢地跳舞。周围的人都在各自低声耳语。暧昧的气氛弥漫到每一个角落。陈渔不用担心谁在看她，或是自己应该看谁。现在她可以毫不顾忌地抬起头看着Alex，这个视线范围里仅有的人。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她很放松。两个人抛下各自的身份，烦恼，顾虑，依偎在一起，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脖颈上。最后，他们忘情地接了一个长长的吻，一个弥漫了暧昧与荷尔蒙的吻。

    “胡一鸣，是我的——biologicalfather！”Alex终于说出来了，但那个词他说不出来。至少不能用中文和德语说。

    “I‘msorry——”陈渔靠着他小声地说。

    Alex抱着陈渔，他心里仿佛有滚烫的熔岩一直翻滚搅动，找不到一个出口。此刻他最想念的是Erik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