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门，撞到从外地赶来的高晴。

    见到琛琛的妈妈又来，阿吉已然明白她的来意。“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他这次又是为了我，我现在就离开。”她拉着行李要走，被高晴拦住。

    “阿吉，你不知道我来的目的，对于发生的事我也绝不会怪你，因为不是你的错。”

    “您现在连儿子的前程也不顾了吗？”

    “我这次来，就是来看看你。顺便和琛琛说，不如就退出好了！”

    “他奋斗了好几年怎么能轻言放弃。”

    “放弃了就可以远离是非。你们就去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阿吉，以后就好好和琛琛在一起过日子，他会很疼你的！就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吧。。。。。。”

    “谢谢您这样说。其实，远离是非应该是远离我才对。事实上，他已经走了。”

    高晴不知这二个人到底怎么了，打琛琛的电话，被他按掉。琛琛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应付老妈。

    离开前，阿吉要去见一下Michael，她逃避了太久了。Michael一直在等自己，就算是现在她还无法接受他，但应该给他一个交代。二十年不曾见面，一出现就把这个人伦惨剧递给自己，她到底要怎么接下去呢？怎么面对他才是正确的？如果父亲母亲只能选一个，他拿什么与死去的人争？

    阿吉下了计程车，托着行李缓慢地移动，脑袋里不停切换着琛琛和Michael的脸。警车呼啸而过也没能打断他的思考，直到闪耀的警灯和围观人群挡住了她的去路。阿吉想绕行，转头的瞬间他看见琛琛正在和两个警察交涉，警察摇摇头，伸出一只手，让琛琛往前走，前方有一辆警车正等候在那里。琛琛深呼吸了一下，双手插在腰间，无奈地摇头。顺着警察手势的方向，走向警车。

    “琛琛——”阿吉钻过警戒线冲过去。

    “阿吉——”琛琛要跑过来，却被一个警察拦住，动弹不得。“阿吉，你怎么来了？”

    “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阿吉，马上会有人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你要和他们走？”

    “阿吉，我应该很快会回来。”

    “琛琛——”阿吉见他手臂和手指在流血，心中甚是惊恐。

    警车关起了门。

    隔着车窗，琛琛指了指救护车的方向。阿吉走过去。简易担架床上躺着一个人，抽搐着，神志不清。再走近几步细看，正是Michael！他被迅速地抬上了救护车，鸣着笛呼啸而去。

    “怎么了？”阿吉问道。

    “你是他什么人？”一旁的警员问道。

    “我？我——我——”阿吉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承认那个身份。

    警员疑惑地抬头看着她。

    “我——应该——是——是——”阿吉拖拖拉拉就是说不出那个词。

    “我知道你是谁了。”警员低下头。“他疑似摄入了大量安眠药。”

    阿吉的心好像要停止了。她都还没有原谅他，他怎么能？！

    “那你们带走田琛做什么？”

    “他是唯一目击者，需要配合我们的工作。”

    “唯一目击者？”原来琛琛跑来找Michael！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或许应该关心一下，去医院的人什么时候能醒来吧。”

    医院里，Michael在处理室被洗胃机痛哭地折磨着，看着五十几岁就已然苍老的Michael，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阿吉心里堵得发慌，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难以形容，她和Michael的距离是无形的，她无法前进也不能后退。Michael这边是这样，琛琛又去了警局。她突然不知何去何从。为Michael的治疗，阿吉签了许多字，从遗传学角度，她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联系。

    这次，Michael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换阿吉坐在床边。她可以毫不顾忌地看着Michael。自己的头发像他，鼻子像他，性格像他。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说一句话，他就这样决绝地要离开了。如果他醒不过来怎么办？阿吉觉得很遗憾，无论是恨他怨他，还是原谅他，可能都没有机会了——想到这些让阿吉心里发慌。

    “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无法估计，因为并不清楚他到底吃了多少药。通常出于安全，安眠药有一些催吐成分，他吃的这个并没有。但好在发现得早！”

    “那通常这种情况人会昏迷多久？”

    “现在还很难说。”

    警局里琛琛正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琛琛傍晚时来到Michael处，他想到自己还没给他这个被打的当事人道过歉。而且，他想和Michael聊一聊他的女儿。或许这个时候他是最想听自己聊一聊阿吉的人。

    他按了门铃，听到里面有东西掉落的声音，可能是一个塑料瓶类的声响。里面有人，却迟迟不来开门。琛琛又按了几次门铃，才终于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在门口还犹豫了一会儿才掀开一个缝隙。

    “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你道歉。”琛琛说。

    “不必了，我从没怨过你。好好照顾她就好。”Michael说着要关门。

    琛琛一把拉住，“我能进来吗？”

    “不能。”Michael一口拒绝。

    “为什么？”琛琛纳闷儿，这父女俩是同一款耿直。

    “不为什么，就是——”

    “我说一下话就走。两分钟——”

    “就两分钟。”Michael打开门就自顾自去了厨房的一边。

    Michael这个临时住所非常简单，起居室连着一个开放式的简易小厨房。Michael喝了一口水，仰仰头吞了什么下去。

    “有事快说吧。”

    “我给你道歉，那天过于激动。阿吉她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我心里怨恨你来的太迟，又给她带来这样千疮百孔的家庭——”

    “我明白。”Michael坐下来，头上渗出汗珠，显得很疲惫。

    “你不舒服吗？”琛琛问道。

    “只是非常困，你快说吧。”

    “我和她吵了一架，我以前从未这样生过她的气。”

    Michael并没有接茬儿。

    “你生的好女儿！是个怎么都捂不热的石头！”

    “她没得到过父母足够的爱，不懂怎么爱别人也是正常的。”Michael再次起身喝水，吃了些药。

    “我就是气她——”看到他又去喝水吃药，琛琛不仅问了一句，“你吃什么药？”

    Michael没有理他，又仰头吞了一次。然后便下了逐客令，“好了，走！好好照顾她。”

    琛琛见他汗如雨下，疲惫至极，还用手努力地按住腹部。

    “你看起来不太好——”琛琛走过去。拿起杯子闻了闻，又拿起药瓶，摇晃了一下，已经空了。“Deepshleep——这是——安眠药？”

    Michael愈发无力，扶着桌面，想从琛琛手里抢走药瓶，动作极不协调地打翻了水杯，玻璃碎了满地。

    “你不要动！”琛琛走过来看Michael。没想到他完全失去了重心跌了下去，拉着琛琛也跌倒在地，手臂被玻璃划破，鲜血直流。

    “Michael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吃了太多药？”此时琛琛才想起来之前Michael的话，他说他这一生过完了，现在了无牵挂。

    “你是想要自杀吗？Michael？你怎么那么自私！为什么你都不为她着想一下！”他掰开他的嘴想让他把药吐出来，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反而被Michael咬破了手指。

    他立刻报了警。

    “就这样吗？”警员做好笔录，给琛琛签了字，录了指纹。

    “你知道在你去之前他服用了多少药吗？”

    琛琛摇摇头。“我可以去医院看看他吗？”

    “你可以走了。但要保持联络，配合我们的工作。”

    琛琛才得以离开警局。

    琛琛离开后。

    “你信了吗？”一个警员对负责该案件的同事说。

    “邻居的证词怎么说？”

    “两个不同的邻居都反应当时听到声音，声音很尖，但没听清说什么。有类似打架的声音，砸东西的声音。他们都说Michael平时不和他们交流，不了解他。但此人很安静。”

    “医院那边怎么说？”

    “初步判断除了安眠药，还摄入了另外一种药。但成分还需要进一步化验。现在还在争分夺秒地做。希望可以争取一些时间。现场没有发现其它的药瓶或者包装之类的吗？”

    “只发现安眠药的盒子！”

    “会不会？”

    “你的意思——是他？”两人陷入了思考。

    琛琛找到阿吉的时候，她沮丧地坐在病床外的长椅上。

    “阿吉——”

    “琛琛！”

    “Michael怎么样了？”

    “还没有醒，现在也只能等待。”

    “阿吉，我刚才就想问你，为什么你托着行李？你要去哪？”

    阿吉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离开家的。“你既然不原谅我，也不回家。那我只能把那个家还给你，那本就是你的家。”说着把钥匙交给琛琛。

    琛琛把它们放回到阿吉的手里。“那是我们共同的家！”

    “可是我没能等到你回来！”

    “阿吉！我只是生你的气，并没有抛下你！哪对情侣不吵架，没遇到过危机？让别人对自己好，有时候也是一种成全。上次我成全你，这次你该成全我。”

    “可你说让我不必等，你说你不会原谅我——”

    “那是我的一时气话。阿吉，对不起，我确实话说得太重了！我当时太激动，对不起！”琛琛抱住阿吉就不松手。“我不能让你走。我只是生气，你都不能体会我有多么在乎你，我想保护你，想和你结婚，给你一个家。”

    “琛琛，我才25岁，那离我还太远了。不能遇到危机你就要升级情感关系。”

    “也不能遇到危机你就要跑，是你总是抛下我。阿吉。忘了你是个孤儿，你现在不是了。幸福可以离你很近。你并没有被你的家人抛弃过，那都是意外。所以你也不要轻易就放弃一段感情，放弃我，可以吗？”

    “所以你原谅我了？”

    “阿吉，你这么自信的一个人，在感情里却很脆弱。我要你坚信，就算是我有时候可能会生气，但总会回家，回到你身边。”

    “我好困惑，好像在危机来临时，平时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就都不算数了；危机过去了，那些伤人的话又都不作数了，到底什么是真的？”

    琛琛紧紧地抱着阿吉，“阿吉，我爱你，这是真的！就算是在吵架的时候，也是真的！时间是真的，它会让你看到我的心。我们都不是圣人，都在学习怎样才能更好地相爱，相处。原谅我偶尔也会犯糊涂。我知道你是因为想帮我，才会去签字，我不应该和你吵架，说那些伤人的话。对不起——”琛琛帮阿吉抹去脸上的眼泪。

    “我以为我一口气就失去了两个人——”阿吉靠在琛琛怀里。

    “都会好起来的！”琛琛安抚她道。

    阿吉找来护士为琛琛包扎伤口，还未包完。

    “田琛先生？”两位警员上前问道。

    “是我！怎么了？刚才还有什么没有说清楚吗？”

    “我们是刑警队的，请您回警局配合我们的工作。”

    “刑警队？我又怎么了？”琛琛见一人手里隐约可见的手铐，“你们要逮捕我？给我一个理由！”他把阿吉藏在身后。

    “吴迈克先生的案件需要您再次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你们是怀疑我害他？”琛琛眼睛瞪得浑圆，不可置信地问道。

    “调查之后才能清楚事实的真相！”

    “你们凭什么？有什么证据？”阿吉上前一步。

    “请不要妨碍执法。”

    琛琛拉住阿吉，“阿吉，你相信我吗？”

    “琛琛，这不是一个你该问我的问题！”

    “那就好！我和他们走，等我回家！”他快速地拥抱了阿吉一下，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琛琛，我等你回来。我一定会让你回来！”阿吉说得很坚定。

    第二天，在看守所待了一晚上的琛琛见到了阿吉委派来的律师。

    “他是不是还服用了另外的药？”琛琛急切地问。

    “他们已经提审过你了？”

    “不算是，但是希望我提供第二种药物的名字，才能及时救治Michael。”

    “情况并不是很乐观。除了这第二种药物，他们在破碎的玻璃杯上以及药瓶上都发现了你的指纹，地面也有你的血迹。”

    “我是碰过这两样东西没错，而且我的手臂划破了，手指也被Michael咬破了，滴了血在地面也很正常，可那又能说明什么？”

    律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太荒谬了！我和他无冤无仇，我和他的女儿还在一起——”

    “你打过他，曾为此名誉扫地——”

    “我——是打过他。可——”

    “现在要么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要么证明他的确是自杀。”

    “他同我提过疑似轻生的话，但我没太在意，只是在言语上反击了他一下。没想到他真的已经痛苦到了放弃生命的程度。”

    “如果没有第三人在场，就不算数。”

    “有，可是，她当时在昏迷。”

    “那就没有用。”

    “可是我去的时候，他应该就已经服了很多药物了。”

    “怎么证明呢？”

    “这——”

    “安眠药是片剂，不容易服用，你或许可以排出嫌疑。但这第二种药——”

    “这实在是太巧了！我只是想去抱怨一下他的女儿。”琛琛很想回家，“阿吉她还好吗？”

    “她去医院了。如果Michael能尽快醒过来，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所以去见Michael之前，你在哪里？”

    “我其实在他的楼下，停好车，并没有立刻下车，我独自在车里思考了一阵子。”

    “再之前呢？”

    “在我的工作室，处理了一些事。”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你的家门口堵满了记者。”

    “我猜到了，我只是比较担心阿吉。”

    “你现在泥菩萨过江，都自身难保了，先别担心她。”

    “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个人，就说我要他照顾一下阿吉。”

    Alex接到律师电话的时候已经在去往琛琛家的路上了。不用任何人通知，他已经从铺天盖地的新闻里听到了这个惊人的消息。这种时候，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阿吉暂时接手了琛琛的工作室团队。

    林禹就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她。

    “虽然我不再是琛琛的经纪人，但我和你一样相信他是无辜的，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多谢。他会回来！我会拼尽全力让他回来！”

    “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惋惜，在你最好的年龄应该更有所作为。”

    “我们已经谈过这件事，我已经表达过我的态度了。”

    “阿吉，你已经不再是被大学的围墙保护的学生了，生活在真实的社会里，你有没有觉得人心充满了恶意？”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虽然人心充满了恶意，但人心也是易于摆弄的。他们即会从别人的不幸中得到幸福感，也有锄强扶弱的假正义。”

    “你是来帮琛琛的？你打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让舆论倒向？”

    “我之前总是觉得老天很不公平，他即给了你漂亮的容貌，又给你聪明的头脑。把什么都给了你。但自从得知你的身世才发现，这就是代价。凡事都有代价。”

    “所以我要付出什么代价？让大众对琛琛赋予同情而不是落井下石？”

    “我真的非常喜欢和你打交道！”

    “不如就直说吧。”

    “你与他公开划清界限，借着现在舆论的东风迅速高调活跃起来，和于帆走得更亲近一些，甚至要重拾你们母女的身份。这里面有很多细节，具体事宜我来帮你安排。”

    “没想到你也没什么新意。只是让我把坏女人做到底。”

    “都是暂时的，也许只是委屈几年，你也不肯吗？不愿意为了他做一点儿自我牺牲吗？想想他为你牺牲了多少！”

    “我——”这是一个不能说No的回答。

    “你也许会招致一些骂名，甚至连电视台的节目都会演变成一场赤裸裸的作秀。这是人们轻而易举就愿意相信的。你越黑，他才能越白！会有大批的人同情他，认为一切都是你的手段。这样他才能迅速彻底地从这一连串的事件中翻过身来。”

    “我懂了，让我考虑考虑。”

    “想好了来找我，有我在，定不会让他掉在地上，也不会让你埋没了。”林禹临走，把一叠文件放在了阿吉的桌面。不需要看，阿吉知道，那无非就是一纸“卖身契”。

    电视台事件的余温尚存，这个世界容不下他们在一起吗？似乎他们的关系与琛琛的前途是个悖论。所有能让琛琛变得更好的事都会把他们两个撕扯开来。现实社会一点都不含蓄，从不吝啬给人看见它的丑陋狰狞。

    她倒带一样让自己的人生后退，退到UDK的礼堂外，如果她但当时掉头走了。。。。。。退到柏林泰戈尔机场的巴士站，如果她没有跳上那辆车。。。。。。她的生活里也许不会有琛琛这个人。从来没有过与以后不再有，区别只是那其中的几年，要命的几年。。。。。。

    从此以后，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田琛，没有他的笑、他的泪、他的怀抱、他的眼神、他的味道、他的声音。。。生活将无色无味。。。

    想到这里，一颗眼泪落进阿吉的嘴里，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