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惨啊，我是真想杀了解三这家伙。”

    房间内，王空抱着一个连接无人机摄像头的平板看着，发出感叹。从屏幕的画面推测，无人机应该是隐秘的趴在某个房顶上，并且离现场较近，能听清人们的语言。不过就算是被发现也没有什么，反正这里的人又不认识无人机。醉千秋、芙蓉露、初雯三人也是坐在屏幕前沉默的看着，时不时平板内还会传来一声哀嚎——王空将设备音量开到了最大。

    乔启并没有和他们一起观看，似乎是对这些事没有什么兴趣。他坐在离王空四人最远的角落，看着村长送来的解杰文的犯罪证明。他想静下心来认真观看，却总是静不下来心。肯定是因为王空他们那边设备太大声了。没错，肯定是因为这个。

    太详细了。即使乔启静不下心，只是简单的表层阅读，都要感叹一声太详细了。天衣无缝，逻辑严密，从这几张纸推断的话，凶手绝对是解杰文。时间、地点、动机、物证、人证一应具全。乔启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剧本世界突然发生了变幻。要知道之前四个案件，除了死者姓名、住址，其它的有用信息基本上什么都没给。

    “杜子谦，你也看一下吧。”

    王空拿着平板走来，想要给乔启看。乔启毫不犹豫地转过身，面对墙壁，背对王空。

    “不要节外生枝，还没到动手的时候。”

    乔启的声昔依旧冷淡，只是多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子谦哥哥，看一眼嘛。就一眼。”

    初雯拉住乔启一条胳膊，不断晃动着撒娇。

    “唉，我都说了。”

    乔启叹一口气，正在说着话。突然醉千秋从后面反锁乔启，然后猛地一个旋转，把它旋转到屏幕面前。乔启看着屏幕，就如同之前的王空四人一样，他也沉默了。

    胃在翻转，酸液在上流，乔启甚至感受到胃里的食物差点翻滚到嘴里。即使没有翻滚到嘴里，乔启也感受到喉咙里有一股烦人的酸味。

    一切像是回到了他最开始面对血腥画面的时候。不适、恶心、厌恶，以及想要呕吐。乔启不敢说话，不敢有任何动作。他尽力克制自己，不要让自己呕吐。他闭上眼眼，想要集中精力与胃部斗争。可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出看到的画面。没有办法，乔启只能睁开眼睛盯着地面。

    这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啊。

    红色的地面，红色的墙壁，到处都是红色。就好像平板发生了灵异变化，里面有一只随时想要出来的血鬼。残缺的肢体、肉块以及肉沫，在地面上零散的分布。横七竖八的尸体随意地摆在地上。尸体有七八具吧，但没有一具是仲裁队的。一群手无寸铁的人对抗人数有他们一半的、装备精良的仲裁队，拿什么打？不，不能说是对抗。应该说这是赤裸裸的屠杀，这是解三对村民的屠杀。

    其实本来应该倒下的尸体应该更多，甚至应该有仲裁队的尸体。反抗与战斗，是刻在村庄人骨子里的词语。他们绝对不会逆来顺受，绝对不会在苦难中溺亡。事实上村民从一开始就在反击，一群人中也是有几个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其他人也都是练家子。仲裁队的人没少挨拳脚，甚至之前五人中的队长被砍掉一条胳膊。

    如果持续下去，仲裁队一定会有人死亡。但相对的，群众则一定会被杀光。甚至冲突都有可能扩大，有可能会有更多的村民参与，更多的村民死亡，更多的仲裁队死亡。不过村长一定不会死。就他那贪生怕死的性子，情况不对绝对会直接撤走，然后派其他人过来屠杀。

    但是后来有几个年青人不要命一样地进入屠杀场，对不断反抗的群众劝说。甚至有个年青人被砍了一刀仍然咬着牙不断劝说。这才终于控制住冲突规模，将大部分村民劝了回去。

    可惜丫丫和她的母亲最后还是被抓走了，无论年轻人怎么求情都没有用。

    真就小的一个比一个猥琐，老的一个比一个硬气。

    他们的人吗。有些东西的，还知道控制冲突规模。

    乔启眼皮挑了一下，古井无波而又沉重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一具尸体在地上不断扭动——乔启之前认为他是尸体。那是一个男人——倒在地上的尸体有男有女。看不惯村长的人——也就是所有人，他们都站了出来。乔启不知道他们心中有没有后悔，有没有憎恨。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想。

    这是一个汉子。乔启是通过他的寸头判断的。他断了一条手臂，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乔启认为他死了很正常。满地都是血，判断不了他的出血量，但想来应该不少。能活下来完全就是奇迹。

    汉子在地上滚动、抽搐，但却没有一句惨叫。之前应该是昏倒了，现在才醒。他下意识用右手握住左臂的断口，可是没有任何作用，倒是让他本就全是鲜血的右手覆盖的鲜血更多。没有办法，他向一个死者爬去，趴到他的身上，右手握住死者衣服，不让衣服移动，用嘴撕下了一块布，颤颤巍巍的绑在断口上方，这才勉强止住血。接着再用自己的衣服包住伤口——他的胸口也被砍了一刀，衣服也被砍成了两半，在翻滚时掉落。

    他趴在地上缓了一口气，然后尝试站起。第一次，他没有成功——他的腿上也有一道伤口，身体剧烈的疼痛也在妨碍他站起。

    第二次尝试失败。

    第三次尝试失败。

    他似乎是放弃了，趴在地上像牲口一样喘着粗气。可没过多久，他便又尝试站起。

    这次他终于成功了，他浑身颤抖的站在地面上，看着四周。他没有说话，可悲凉却直入心扉。他脸上的血滑落，乔启终于看到了他的脸——张岩，那个站在母女面前的男人。刚开始的时候，乔启看了一眼屏幕。

    远处一个女生鬼鬼祟祟的探出头观察四周。在张岩开始第二次尝试站起时她就这样探出头又缩回去。在重复了四五遍后，她终于确定四周没有解三的人，这才鼓起勇气向张岩跑去。

    拘谨、勇敢，张岩仿佛看到了他的女儿。他甩掉右手的血，用力的揉揉眼，才发现这不是他的女儿。哦，也是。张岩自嘲的一笑，在他昏迷前，似乎就看到了那群混蛋冲进了他的家里，抓走了家里所有的人，从老到小，一个不留。不，留了自己这个死人，自己可真是窝囊啊。

    张岩又是自嘲的一笑，抬头看着天。站出来的人有不少，先要确定身份，然后还要确定住宅，最后才能去抓人，再加上村民不会配合，应该要花不少时间吧。只希望能多跑走几个。

    远处的女孩跑到张岩附近，害怕不小心撞到张岩身上，于是放缓脚步，小步向张岩跑去。她也没有在意张岩身上的血迹，只是用了一种让张岩最舒服的搀扶方式，扶着他向远处走去。

    他们没有说话，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张岩从清醒到离开，除了刚醒时下意识的叫了几声，其他时间哪怕是哀嚎也没有一声。

    张岩没有说话，女孩儿没有说话。

    乔启也没有说话。

    他不知怎的想起了那天晚上他与陆阳的争执。

    “你知道你为什么可以说出这句话吗？因为你没有上过战场，你没有经历过战争……”

    乔启又想起了他之前在书上见到过的围城、断粮、士兵烹鞍解饿。当时他还没有什么清楚的概念。直到现在，直到现在他看到了这不如战争十分之一的残酷，他终于有了感触。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呵呵……

    乔启感到一股愤怒与悲凉冲上头脑，几乎要吞噬了自己的理智。他感到一种共鸣。

    乔启将平板推到一边，这次王空没有阻止。

    “没有用的。就算我看了也不会怎么样。他们的牺牲不会白费。再过几天，我们会为他们复仇，不要节外生枝。”

    乔启试图保持平静，可右手却忍不住颤抖。有牺牲才会有胜利，乔启在内心中一遍遍重复，一遍遍重复。

    王空失落的拿着平板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芙蓉露三人也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坐下。他们知道这时候不应该节外生枝，所以才去询问乔启。结果不出所料，他太理智了，而这确实也是最理智的方法。可，可为什么心里却充斥着某种说不清的情感，充斥着意难平？

    “喂，你们知道陆阳在哪里吗？去找他商量商量。这次可能需要他帮忙。”

    乔启忽然出声。管他呢，先去试试再说，不成功再说不成功的话。我可是青年啊。

    乔启抬起头，通过窗户看向外面。天依然是在黄昏，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屠杀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村子还没有进入黑夜。解三之前说要把站在母女面前的所有人的亲属全部抓走。以他的性格，应该是会真做，并且在全部抓起来之前，应该不会送到功德府，他还要泄气呢。这应该要花很长时间，应该能赶得上吧。

    “接下来可要抓紧时间了，要赶在没法挽回之前完成。”

    “你小子。这才是你小子该说的话啊。这才像你。”

    醉千秋舒一口气，欣慰道。他感觉心里坦坦荡荡，顺畅了许多。

    初雯更是直接扑到乔启身上，脸上的泪珠这才不受控制，像没拧紧的水龙头一样滴落。

    “我知道。之前村长专门和我说过。”

    王空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是挠着后脑勺憨笑。

    “这就是你们男人嘴里的傲娇吧。”

    芙蓉露面具后面的脸庞也是挂着些许笑容与……泪珠。

    “好了，还不一定能成。等见完陆阳，先喝点兴奋剂再去见解三吧。一脸不开心可是会影响计划的。”

    乔启心头有一些酸，有一些高兴，可脸上却挤不出一丝笑容。

    “太好了，你都有计划了呀。”

    初雯更加开心。在她眼里，乔启仿佛已经无所不能了一般，只要有了计划，就一定能成功。初雯甚至想到把他们救出来后该怎么安置，怎么安慰……怎么安慰……

    初雯又伤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