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心承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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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即便是圣人也不见得是好官

    对于房友而言,这可太为难了。

    一句话你没说出口,哪怕你要倒反天罡,都无所谓;一件宝贝藏在盒子里,就算你吹得天花乱坠,都随你高兴。可最终,人们总是要面对那句“说来听听”和“拿来看看”。

    房友拿不出来,因为这两个字不是杨一清最近写的,是从别的字画上摹的。他和张永的关系,只有一半是真的。他认识张永倒是没说谎,张永认识他那是无稽之谈。毕竟他未曾想到,眼前的少年会对两个老头感兴趣。

    事已至此,房公公不得不用一个谎言去掩饰另一个谎言,他道:“张大人隐居日久,早已不问世事。在这世上,能见他老人家一面的,不过寥寥数人。既然陆公子有这意思,我定然转告。至于能不能如愿,我可不敢保证。”

    房公公那人精做派,最是会骗人。陆炳能猜得透杨廷和、夏言的心思,也不过靠立场和利弊在推测,这些办法在房公公那就不太管用了,他被房友一骗就上当,颇有些傻子克高手的味道。没办法,陆炳只能老老实实“静候佳音”。

    房友走后,陆炳自觉处于这么个尴尬的境地,着实有些为难。等着吧,宣大那边又撩动心弦;走吧,这边杨一清又让他记挂不下。世间多少事,就是这样自寻烦恼。他不由生出一种孤独感,没有人可以仰仗,处处都要自己亲自操持。

    说到仰仗,他瞧了眼云漾,心想:若是她能与自己分头行事,那该多美?

    云漾见他盯着自己,倒也没显出不自在。她说道:“怎的,云逸真人又踌躇难断了?”

    陆炳笑笑,他只有在皇上和云漾面前是不设防的坦荡,道:“可不,只盼云漾仙羽为我指点迷津。”

    云漾道:“云逸真人成日里就爱消遣人。皇上机智聪慧你不去请教、黄锦实心用事你不去委办,那日那位陈旭清,被你称赞捧上天,真遇到事了,也想不起人家。好嘛,尽知道拿我一个下人寻开心。”

    陆炳闻言,顿时一个激灵。可不是,陈大人这干锦衣卫,只不过在涉及江彬的案子上要避嫌,其他的事情可一点不怕事。张永、杨一清这样的下岗高官,真要说监视一下,也有许多道理可以说得过去。

    陆炳心中自然感激,云漾总是这样,看起来漠不关心,实际上万事都想在前头,早有好主意,就是不愿说来听听。

    两人换了素色布衣,寻僻静小路投陈府而来。

    陈旭清见了两人,先是一惊,后是一喜。他满面春风地延请客人上殿。

    陆炳也不直说来意,问道:“陈大人不知陆炳已经回京了?”

    陈旭清身为镇抚司代指挥使,要说他天下事无所不知,那是夸张了;可要是误以为他京城的事也整不明白,那可有点瞧不起人了。可他城府深沉,心性圆润,也不以为意,道:“略知一二,嘿嘿,只是略知一二。”

    陆炳道:“那江彬余党的事情,陈大人也都知道吧?”

    陈旭清心想,这事过几天,茶馆里的闲人都要传遍了,哪有不知道的道理。他笑道:“稍有耳闻。”

    陆炳有些考较的意思,问道:“那陈大人以为,现在朝堂的局势如何?”

    陈旭清道:“敌进我退,暂避锋芒。”

    这句话道理是没错,可仔细想想,约等于没说。陆炳道:“这个暂避锋芒,要避到何时?”

    陈旭清一副没事人模样,道:“那就要看杨廷和大人这篇文章要做多大了。”

    陆炳也听出了陈旭清有些打太极的意思,道:“杨大人今年五十三,想来最多也不过再做他个二十年。”

    陈旭清听出陆炳的不悦,他倒也不是缩头的人,只不过他的身份决定他现在无能为力。他说道:“陆公子,老夫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陆炳也不是云漾那般句句话不好好说的人,道:“陈大人,陆某此来,是想与你共赴时艰,盼你也能肝胆相照。”

    陈旭清道:“眼下的朝局失衡,全然是江彬案的后遗症。现在镇抚司是说不了话的,即便我们一心为公,也会被视为维护江党。我们不说话,对局势而言才是最好的。”

    陆炳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是安定了些,道:“依陈大人看,出路在于何处?”

    陈旭清对于局面的理解,并不亚于陆炳。他说道:“老夫也盘算过这件事,既然陆公子也有此想法,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目前最需要做的事情,是找一位不朋不党、德高望重之人站出来,与杨廷和形成制衡。我曾物色了几个人选,一来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残缺,不够分量;二来,我陈旭清在皇上面前也不够分量,还没到能私下举荐那份上。”

    陆炳当然明白,陈大人需要陆炳出面做个这个举荐。他便问陈大人看重的都是哪些人物,陈旭清便也一一说了。

    陆炳听了,夏言也包含其中,不由得让陆炳暗呼老辣。可这些人虽然够得上这个“不朋不党”,可离“德高望重”还是有些差距。陆炳思忖片刻,道:“陈大人以为杨一清如何?”

    陈旭清道:“杨一清自贬官离京,四处云游,号称修道养气。他虽然是个绝佳的人选,但他这样的人有另一个毛病。”

    陆炳一听修道,心中颇有好感,毕竟他自己和皇上也都是道门中人,他道:“是什么毛病?”

    陈旭清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是好的,可世俗的事情,也没有绝对的善、绝对的好。这些人看破红尘,老爱上纲上线,妄论善恶是非。况且……”

    陆炳闻言,心想这话虽然难听,倒也不错。他问道:“况且什么?”

    陈旭清道:“官场上,不应该出现这样没有软肋之人。天下那么多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起来是情理,其实是利害。那些不在乎利害的人,追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是最容易坏事的。”

    陆炳知道陈大人没说自己,但是这句话还是重重砸在他的心尖儿上。陆炳半晌才道:“照陈大人这么说,圣人反倒当不了好官了?”

    陈旭清道:“那也不用圣人,就夏言这般清高自傲的,小官做不好,大官做不了。”

    陆炳倒有些不服,道:“若是圣心独宠呢?”

    陈旭清笑笑,道:“那当然可以一时一人之下,最终不得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