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新丰尉
繁体版

第一百三十四章 厚德葬物

    “大理正也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片好心,就放过真正的恶人。”柯斜对张蕴古的好心表示否定。“司法体系,不应善、不应恶,当不偏不倚。”

    “对罪人的仁慈,就是对良善的施暴。”

    如果有可能,张蕴古还是去门下省当谏议大夫吧,从五品下大理正变成正五品上,不香吗?

    最重要的是,谏议大夫只负责哔哔,错了也不背任何责任,他就是告诉皇帝,大粪不能撒地里、得撒他嘴里,谁都没法追究。

    “可是,本官与李孝德交谈过,感觉他就是真疯啊!”张蕴古表示,本官没错。

    柯斜随口道:“极西之地有一国,国王疑心叔叔要反,不断削减他的兵权。被逼无奈,王叔只能装疯苟活,连便溺都当众吃下。”

    “当国王撤去压迫时,王叔借到一些兵马,举旗清君侧,逼得国王远逃,王叔接掌王位了。”

    张蕴古当然明白柯斜的意思。

    可是,人活在世上,从来不能随心所欲,人情世故得要。

    但人情世故往往演变成人情事故。

    李孝德的兄长李厚德为相州刺史,张蕴古老家洹水县就在相州治下,一些人情往来在所难免。

    张蕴古想借着李孝德这案子还一还人情,想法也能理解。

    毕竟李孝德言行多少有点大病,又没有什么人跟随,就算是妄言为天子也当不得真。

    张蕴古却忘了,这种事,是大忌。

    疯,或不疯,他说了不算;

    赦,或不赦,更是天子的权柄。

    就是造假,好歹也得刻几颗萝卜章,由不得张蕴古红口白牙说了算。

    柯斜只能挑明:“对李孝德一案,御史台会在黄卷上写明异议。上官好自为之吧。”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李孝德一案,柯斜是万万不敢苟同的。

    厚德葬物啊!

    -----------------

    四月二十,晴,四处散发着燥热的气息。

    只穿一身中衣的柯斜佝着脑袋,往头发上浇一瓢洗米水,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下凉意。

    长安的热,那是真热,身上都黏黏糊糊的,脚底板一层污垢。

    一双素手伸来,小心翼翼地为柯斜揉搓着头发。

    揉搓了一遍,接着为柯斜上了杏仁气味澡豆,搓了一遍之后,温水缓缓淋到脑袋上,洗去所有污渍。

    接过汗巾,柯斜擦了把脸,直起身子擦了擦头发。

    沟渠里流过的污水,黑得让柯斜自己都看不下去。

    牛芳芳平静地为柯斜擦干、梳理头发、束髻、戴软脚幞头,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让柯斜很不习惯。

    要不是气氛不对,柯斜想戟指大喝一声:“呔!何方妖孽,竟敢冒充我家娘子!不怕她把你屎打出来?”

    没办法,总这么僵持着也不个事,该缓解缓解。

    缓缓将右手伸出,柯斜面色如常,目光望向有些忐忑的牛芳芳。

    牛芳芳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伸出右手又缩了回去,慢慢换成左手,指尖触碰了一下柯斜的掌心,又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抽开三寸。

    牛芳芳强行镇静,将温润的手掌,放到柯斜滚烫的掌心,耳垂却红了。

    “我,我为你搓背。”

    牛芳芳忍住心头的旖旎,认真地履行妻子的义务。

    谁让她连个族妹都没带过来当媵呢?

    柯斜没妾,更没什么通房丫鬟——唐朝是不承认通房丫鬟的,主人与丫鬟发生了什么,那叫女干。

    就府中那些五大三粗的奴仆,柯斜才不稀罕让她们上手——还不定谁占谁便宜呢。

    问题就一个,牛芳芳不愧姓牛,出手力大如牛,除了搓干净柯斜背、肋、腋下的积垢,差点把柯斜的皮都搓破了。

    “轻点,皮都红了。”柯斜没法,只能开口。“这杏仁澡豆,贵不?”

    没办法,柯斜只用着原味的澡豆,从来没关注过这些琐事。

    牛芳芳总算平复了心情,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为柯斜擦水、披上中衣:“并不贵,妾身自己做的。”

    柯斜撇嘴:“又不是在外人面前,妾身个啥?你竟然会自制澡豆?”

    去皮尖的杏仁、桃仁各一两,豆末四升,面粉一升,就制成了最简单澡豆。

    牛芳芳笑道:“这是孙思邈道长来长安,兄长领我见他,道长特意赐的方子。”

    柯斜撇嘴。

    估计当时的牛芳芳应该患了一点疾病,苦杏仁一般是治病才用得上的。

    这个配方,是真的简单,很适合牛芳芳这种急性子制作。

    这么一算,比买原始版澡豆省好多钱。

    两人携手出现在庭院中,柯行与柯喜的小嘴都咧开了。

    喜闻乐见,兄长终于开窍了。

    柯行觉得,这个家离了自己真不行,一天天要操那么多心。

    二十老几的人了,木头似的,哪像现在的柯行,在私学里都能收到妹娃子递的鲜花?

    狗尾巴花也是花!

    柯恶与继母终于松了口气。

    只要柯斜不闹幺蛾子,含饴弄孙的愿望这一两年应该能实现咯!

    “来,尝尝新鲜的沙米羊肉刀转面。”家仆适时端上面碗。

    这一碗面,有三种主料。

    羊肉不必说,沙米是沙丘上的沙蓬种子,极细,微甜,滑腻。

    刀转面是明威戍一带的麦粉,揉、擀、切,饼团转面切成面条,经煮。

    柯斜还是第一次吃到沙米这东西。

    倒不是说沙米这东西多昂贵、多罕见,整个陇右道多的是,问题沙米太小了,实在考人耐性。

    柯恶美美地吸溜一大口:“说吧,什么时候打算抱娃?正好,御赐的绢、火麻布什么的,可以制一些尿片。”

    柯斜冷笑:“都是一家人,要什么吱一声不就完了,还非得拐弯抹角?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阿耶,哄人都不会,给娃儿做尿片,就没人用新布,都是用穿过的旧布,越旧越好。”

    用旧布,迷信一点的说法是沾长辈的人气,正常一点的说法是旧布柔软。

    柯恶表示,下次一定。

    柯行眯着眼睛,“吱”了一声。

    牛芳芳笑了:“二弟想要什么呀?”

    柯行羞涩地笑了:“美美、桃桃一直在给我送吃的,怪不好意思,能不能请嫂嫂给点布匹,让她们自己缝点小玩意?”

    柯斜很吃惊。

    好家伙,这才多大,就会讨妹娃子欢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