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新丰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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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瓜熟蒂落

    七月。

    从九成宫归来的贞观天子,随手处理完头疼的政务,捧着春暴酒啜饮。

    “右卫大将军、顺州都督、北平郡王、突利可汗阿史那什钵苾暴病而亡。”张阿难小心翼翼地呈上奏折。

    突利可汗之死,对大唐有点影响,不大。

    “中郎将阿史那结社尔请求返回顺州,处理兄长阿史那什钵苾的身后事。”

    贞观天子冷笑:“阿史那结社尔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回突厥东部草原了,凭借阿史那什钵苾之子年幼,他就可以顺位继承了。”

    “告诉他,好生在长安城呆着,别生什么歪心思。”

    “令鸿胪少卿刘善往顺州吊唁阿史那什钵苾,册封他的儿子阿史那贺罗鹘为北平郡王、突利可汗,号令突厥东部务必辅佐。”

    突厥现在的状况,才是最有利于大唐的。

    阿史那结社尔的本事,贞观天子是看不上的,可谁知道他回到突厥,会不会产生什么变故?

    就像当年的刘黑闼,在举旗为窦建德报仇以前,谁知道他竟然那么凶悍?

    看了张阿难一眼,贞观天子鼻孔里哼了一声:“李愔那个混账,还在宗正寺里呆着吗?”

    张阿难笑了一声:“据说,被襄邑王训得哭了不少回,倒是懂一些规矩了。”

    “嗯,朝散郎柯斜天天呆在府上,据说他家娘子快临盆了,手忙脚乱呢。”

    张阿难这种说话方式,在官场上历来受追捧。

    上官问东的时候,下官最好连南西北都一起答了。

    别管有没有谄媚之嫌,总归逊于“上官是耶娘”。

    贞观天子有点失望。

    本以为让柯斜闲置几个月,这厮会屁颠屁颠的上书请罪呢,哪晓得他只关心婆娘要生娃儿了?

    原本暗戳戳的处罚变成了福利,贞观天子突然觉得这春暴酒也不香了。

    “嗯,朕也是因为他家娘子要生育了,才有意让他去照顾的,毕竟是牛进达的阿妹嘛。”

    贞观天子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强行挽尊。

    要不然怎么说,弄巧成拙么?

    张阿难张了张嘴,原本想说越王泰隐隐有了争储之意,又强行咽了回去。

    有些事,哪怕是明知道结果,也不能说只言片语的。

    张阿难,真的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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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仁坊,柯府。

    产室内早就布置停当,洁净的布、保持温热的水、干净的澡盆、参汤、生姜、土纸、红糖齐全,辅助的健妇、两名经验老到的稳婆随时候命。

    三姑六婆里,名声最好的就是稳婆,从她们手里平安诞下无数婴儿,就连医人们也视她们为同行。

    继母选的这两名稳婆,是万年县最具盛名的,都在四十岁以上,每个人都有连续平安接生过百的记录,其中一人还有让胎位不正婴儿出世的记录。

    这一行工钱不多,看产妇家境收,十文钱不嫌少、百文钱不嫌多。

    真正大头的收益,是顺利生产后给赏钱,一般都数倍于工钱。

    有趣的是,偶尔也有精通妇科的男医人,接生起来比陈年的稳婆也不差。

    抛除心理的障碍,纯粹以治病救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稳婆刘姑一手交股屈环剪,一手精致的小镰刀,向柯斜询问:“柯大郎君,断脐时,是用剪刀还是用镰刀?剪刀快,易使力,产妇少受罪;用镰刀,寓意‘连生贵子",口彩好。”

    有些时候,真不是稳婆想怎么弄都行,主家的折腾往往是产妇遭罪的根源。

    用剪刀与用镰刀,按理说应该毫不犹豫选剪刀,可照样有不少人选了镰刀。

    无解。

    柯斜毫不迟疑:“用剪刀,剪刀有困难辅以镰刀,一切以平安为主。出现难题,保大。”

    口彩什么的,人不受罪的情况下讲究一下无妨;

    吃痛了还讲口彩,是嫌人死得不够快?

    刘姑眉开眼笑:“娘子这是遇上了恩爱体贴的郎君咧!老妇以历年经验保证,娘子这一胎定然平平安安的。”

    “刘姑!进来做事了!报喜了!”另一名稳婆叫道。

    “报喜”在这里是一个行业术语,指的是羊水外溢。

    刘姑自信地快步入屋,声音平稳:“娘子这汗水都渗出来了,居然不喊痛?”

    牛芳芳的呼吸稍稍急促:“才这么点疼痛,没事,顶得住!”

    刘姑轻轻为牛芳芳擦着汗水:“大郎君在外头,关心着哩。他说,要以娘子为主,无论如何要保平安。”

    牛芳芳心头一暖,声音却更坚定了:“无论如何,先保娃儿!嗯!”

    最后一声,却是开始腹痛了。

    也就是牛芳芳体质好,才没有喊得声嘶力竭的。

    刘姑大声对屋外开口:“大郎君,开始挂喜了,让她们烧着热水!”

    牛芳芳依照刘姑的吩咐,屈起双膝,深呼吸,使劲。

    一次,两次,三次……

    半个时辰左右,痛到一声呼,“哇”的啼哭声在屋中响起,牛芳芳松了口气。

    刘姑剪断脐带,细麻线缠扎、折叠盘叠,以干净的软布包扎好,再用温热的布巾擦出婴儿身上的粘液,襁褓裹好,放到牛芳芳身边。

    健妇们早就用温热的布巾,擦去牛芳芳身上的汗水,同时轻手轻脚换上干净的床单、被褥。

    一番处理后,刘姑收起工具,与另一名稳婆微笑着出门,大声报喜:“母子平安!”

    继母眉开眼笑:“二郎、三郎,你们当叔父了!柯达崖,给二位稳婆各奉一贯赏钱。”

    刘姑微微福身:“县君好意心领,只是行有行规,我们现在只敢领一半。”

    “什么规矩?”柯斜乐呵呵的问。

    “三天后,给少郎君沐浴时,我们还要来的。要是脐带干枯脱落后,成了凹眼,这赏我们自然敢全部领了;要是脐眼外突,那就是手艺不到,丢了稳婆神的脸,自然不敢受赏。”

    刘姑眉眼里现出一丝骄傲。

    柯斜肃然起敬。

    不论哪行哪业,总需要一些人固执地守着底线,说他们食古不化也好、不知变通也罢,有这些人在,世道的犊鼻裈才不会滑落脚面。

    健妇们收拾停当,柯斜进屋,坐在床边,伸手握住牛芳芳稍显冰凉的手掌,一根手指头轻轻放在娃儿的手心上。

    牛芳芳露出笑容,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小小的手掌微微用力,握住柯斜的手指,娃儿的面上绽放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