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新丰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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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慧根

    柯府什么膳食都有,唯独没有斋菜,食手也不会做这些菜肴。

    不过嘛,佛也要香火,奉上了足够的香火钱,自然就从楚国寺请回了两位饭头僧,自带食材、佐料、锅碗瓢盆,上门做了一顿正宗的斋饭。

    长安城内私家施斋,斋菜一般就是伙头僧负责联系,派饭头僧去做饭菜,专业。

    至于捞外快,说笑了,那是有缘。

    明明是块豆腐,偏偏能做成鸡、鱼的模样,口感也差不了多少,可见在厨艺上,饭头僧是真下了功夫的。

    一顿斋饭,柯斜陪阿摩禅师吃得津津有味。

    阿摩禅师赠送给柯大有那一串念珠意义非凡,龙眼菩提子在佛家代表驱邪、增慧、镇宅、富贵、吉祥,虽然不是菩提子中的极品,却也很难得了。

    最重要的是,龙眼菩提子此时多产于五天竺、尼婆罗,大唐几乎没有。

    罕见的东西,就不能用凡俗的阿堵物衡量。

    一般来说,只有最虔诚的善信可以得赠此物。

    幸亏楚国寺的饭头僧手脚利索,在午时初就能用膳,否则以阿摩禅师的讲究,大约要“过午不食”了。

    没法,《西游记》里猪八戒那一句“依着佛法饿杀”,还真不是开玩笑。

    净过口、手,阿摩禅师与柯斜在游廊下漫步,脚步依旧有力。

    “阿弥陀佛,老衲此来长安城,想必郎中也听到一些风声,龙田寺主法琳为西华观秦英构陷入狱,关中诸寺在努力奔走,我新丰摩诃寺也不能落于人后。”

    “对于朝廷,老衲并不熟悉,唯有厚颜请故人相助了。”

    阿摩禅师并没有遮遮掩掩,一口道出了来意。

    柯斜点头:“这事我听说了,构陷谈不上,只是法琳的《辩正论》,非要把陛下的家族往西魏拓跋氏身上扯,被秦英揪住了把柄。”

    “这个问题,其实早有人警示过法琳,奈何这个和尚油盐不进,非要跟朝廷对着干,以彰显个性。”

    但凡他给自己留一点退路,少写那么一句骚话,也不必去品尝大理狱的陈粮。

    大唐的道佛之争渐趋激烈,法琳的性子又刚得很,与秦英等道家代表人物斗得你死我活,人称“佛门护法”。

    这个大名头往身上一套,法琳就每次都冲在最前头,写了好几本书正本清源。

    争论就争论吧,偏偏他自以为有性格,把皇族写进去,还跟朝廷宣扬的方向大相径庭。

    长孙皇后就出身鲜卑拓跋氏,皇帝家再出身拓跋氏,呵呵,就问法琳一句:意欲何为?

    是想逼着皇帝休长孙皇后么?

    不管法琳的考证是否正确,仅仅这方向,就是处死也不冤。

    柯斜淡淡开口:“在本官看来,你们总共推出一名代表人物向陛下求情,请陛下亲审,法琳大约能活。”

    “要是四面八方向太极宫施压,法琳只能脱了这具臭皮囊(注1),来生再入佛门喽!”

    阿摩禅师仔细想了想,脸色大变。

    四面施压,对于懦弱君主或许有效,对于性格强硬的当今,只能起反作用了。

    可是……

    看了眼犹豫的阿摩禅师,柯斜轻喝:“咄!无非一具皮囊,当断则断,岂可修老婆禅(注2)?”

    阿摩禅师震了一下:“郎中果然慧根深具,这一记当头棒喝,令老衲幡然醒悟。”

    柯斜递了一个薄薄的抄本给阿摩禅师:“禅师慈悲心肠,叫人佩服。我不能相助法琳一事,只能以此聊表寸心了。”

    阿摩禅师端坐于坐凳上,翻开封面,挑了一节细看。

    “尔时佛母摩耶夫人,恭敬合掌问地藏菩萨言:圣者,阎浮众生造业差别,所受报应其事云何……”

    之所以不是从头看,是因为佛门很多经卷的开头格式一样,以“如是我闻”开头。

    阿摩禅师一眼就确定,这是纯正的佛门格式,内容还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看看封面,《地藏菩萨本愿经》,于阗国实叉难陀译。

    经书名称、译者,从来没有听说过。

    于阗国有九千七百里之遥,阿摩禅师无缘结识实叉难陀,不由扼腕叹息。

    当然,阿摩禅师要是现在跑去于阗,那也见不到实叉难陀的——都还没出生呢。

    阿摩禅师辞行,到大兴善寺挂单,顺便与诸寺主、都维那(注3)共议营救法琳一事。

    虽然情感上众僧都不愿意认同柯斜的话,可从理智而言,柯斜所指竟是法琳的唯一生路。

    全程波颇法师只是闭目念经,根本没有半点要参与的愿望。

    身为外来客,道佛之争跟他波罗颇蜜多罗有什么关系?

    《宝星陀罗尼经》都还没译完呢。

    波颇可以推,辅佐他译经的慧赜(注4)禅师却推脱不了,只能承担起向天子进言的责任。

    群僧看向波罗颇蜜多罗的眼神,多少有些不对劲,但波颇毫不在乎。

    了不起回天竺,继续托钵乞食,继续自己的苦修生涯。

    都出家了还拉帮结派,这个家不白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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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狱中的法琳,光头都生出了寸发,面容消瘦,只有眼神坚定如故。

    快要糠酸的带壳麦饭、满是酸臭味的缁衣,法琳却根本不在乎。

    囚室里飞来飞去的蚊子都不屑靠近法琳,只是自由飞翔。

    身上没多少血气的人,蚊子都抽不出血来喝。

    礼部侍郎令狐德棻、侍御史韦悰、司空毛明素连续审了几天,却没有审出任何猫腻。

    《辩正论》的一字一句,法琳都不是凭空捏造的,最多能说他引用有误。

    因为,很多资料还是杜如晦在世时借给他看的,法琳的记性还好得令人发指,某一句出处在哪里可以信口道来。

    这就难办了啊!

    道家想杀鸡儆猴,佛家想力保法琳,天家想用他的头颅祭天。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三人如何全身而退,不被世人诟病。

    至于说倾向,地位最高的毛明素都写了《与琳法师》一诗了,还用多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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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臭皮囊,佛家指躯体。

    注2:老婆禅,参禅不得且反复多言,直译:啰嗦。

    注3:都维那,统领僧众、进退威仪的监察僧人,地位仅次于上座、寺主。

    注4:赜,音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