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过，柯斜开始四下巡察。

    堂堂刺史，不能只呆在区区梁泉县，故道河以西的两当县与河池县还是得去看看的。

    天放晴，风渐暖。

    南北高、中部低的两当县，地势像不太规则的马蹄，到处是山峰、丘陵，森林众多，杨、杉、松、柏种类繁多，白皮松占据了相当的比例。

    林间，不时能见到白唇鹿在休憩、蓝马鸡在奔走。

    从七品下两当令成南在前头口若悬河：“两当县以小麦、苦荞为主粮，特色菜是虫草蕨麻猪，特色药材是五灵脂。”

    虫草蕨麻猪是指放养的猪在高海拔地区吃虫草、蕨麻，成猪只有十五斤左右，瘦肉多、脂肪少，肉质细嫩美味。

    五灵脂是中药名，指的是橙足鼯鼠与飞鼠的粪便。

    飞鼠可以短暂滑翔，古人认为老鼠吃盐会变蝙蝠，大约是因飞鼠带来的误解。

    但是，任凭成南舌灿莲花，也改变不了两当县总户数不足一千、只是下县的事实。

    没得法，天生是这种地貌，适宜耕种的地方有限，养不了多少人口也正常。

    地方不富庶，人口数量偏低，但两当县处于陇右道、关内道、山南道交界处，是正经的战略要地。

    不是两当县没考虑过伐木来换取钱财，可商贾武氏来看过两当县复杂的地形，只能摇头退却。

    伐木倒没多大成本，可怎么运送出去才是大问题。

    野生的果子、蔬菜、飞禽走兽倒是不少，可获取的时间成本显然高于种植，只能当副业来弄。

    毕竟，填饱肚子是第一要义。

    进了跟土围子差不多的两当城，柯斜微微叹息。

    一眼望穿的街道，土石垒就的屋子，不时能见到一两个娃儿在狭窄的街上打闹。

    是真穷啊！

    人口是两当县的硬伤，偌大一个县，地盘上总人口也才过千，在整个大唐都算少见。

    整个县衙，六曹的架构合并为二，由司户佐与司法佐行使具体职能，法定的六名典狱都只有两名。

    “那一角是县学，朝廷准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学生十人，但两当县就承受不起助教，学生也只有七人——其中三人还是官吏子弟。”

    穷，连什么二堂都没有，县令的寮房也就在大堂一侧。

    “好在么，两当县民风虽然彪悍，还是极少出现殴斗的。”成南略带唏嘘地开口。

    因为地广人稀、居住分散，黎庶之间往往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当然没法殴斗了。

    柯斜指肚敲着案头：“两当县最大的资源应该是林木，但最大的问题是道路。”

    “林木砍伐过度还会破坏水土，导致两当县诸流域像戏水那样，所以必须控制好间伐。”

    “将作监下辖百工监就在陈仓，管的也是采伐材木。”

    斟酌了一遍，柯斜有了些主意。

    可惜，依旧有难度，将作少匠、太安县男阎立德与柯斜基本没有交集，想让百工监为两当县作嫁衣，门都没有。

    武氏倒是木材巨头，可柯斜也只认得已经辞世的武士棱。

    所以，上官一拍脑袋就有了主意，也不是那么现实的。

    两当县最大的难题是道路，指望县内这点人口，给个百年都未必修建得起来。

    成南奉上掺了苦荞的茶汤，眼神迫切：“其实下官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穷则思变，成南一年半载脱离不了两当县，怎么也得想法让当地富起来——哪怕只有一点点。

    柯斜洗耳恭听。

    成南笑道：“下官是在想啊，能不能用间伐木材，换取朝廷押俘虏修路。”

    柯斜忍不住挑了个大拇指。

    别看这两当令品秩低，可人家想法高啊！

    看看都穷成啥样了，连朝廷的主意都敢打。

    成南的想法虽好，却受限于他的身份不够，没法与朝廷沟通，只能借柯斜来陈述了。

    柯斜盘算了一下，俘虏好像不太够用哦。

    哪怕郭孝恪迅速打下了高昌国，能押解回长安城的也无非是那些王公大臣及其家眷，怎么也不会过万，还不如松州大捷俘获的多呢。

    听说郭孝恪最后还是没忍住，纵兵瓜分了一把高昌国的财物，进大理狱蹲了几天。

    好在郭孝恪是江湖人物出身，从来没什么傲气，错了就认，认了就挨打，之后再犯错……

    总而言之，郭孝恪态度是极其诚恳的，天子是极其宽容的，朝廷是许他改过的。

    所以，朝廷以高昌国之地成立了西州，再在西州之上成立了安西都护府，安西都护兼西州刺史就暂由郭孝恪一肩挑。

    其间，侍中魏征极力反对在高昌设置州县，认为劳民伤财，对大唐负担过重，天子没听。

    只有吏部尚书侯君集冷汗浸湿了中衣。

    如果柯斜没有阻拦，换他前去，跟郭孝恪的前半段过程必然大同小异。

    那么，蹲大理狱之后，以他侯君集的傲气，还会认错吗？

    陛下即便宽容了，以他的臭脾气，还会与天子一条心吗？

    那么，遇到铤而走险的事，他能忍气不干吗？

    于是，生性骄傲的侯君集，破天荒地让人送了点三水县甑糕到亲仁坊新丰县男府，口口声声说是送给柯大有品尝的。

    “本官会上表朝廷，阐明两当县的意图，尽力推动一下此事，但不敢保证能实现。”

    柯斜左思右想，给了成南一个答复。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且看天子是否有意大兴土木了。

    因为马周谏言嫌弃给太上皇居住的大安宫太小，天子在龙首原重新修建永安宫，动土了一两年，结果太上皇身体欠佳，也不晓得停建了没有。

    即便如此，永安宫所使用的土方木石，都早就被人瓜分完毕了，两当县势必无法插足。

    所以，真想让朝廷出动人手实现“以木换路”的构想，并没那么容易。

    成南大喜，掏出一个不大的罐子：“这是两当县的蜂蜜，因为蜜蜂采食狼牙刺，得名狼牙蜜，浓香、清亮、细腻，给郡君食用、调理皮肤最合适。”

    柯斜都几乎忘了，牛芳芳已经封郡君了。

    是了，在外将近一年，也得哄哄婆娘不是？

    柯斜不忘取笑成南：“明府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