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谈
农村的夜,宁静而悠扬。
乡间的月,明亮而孤寂。
但明月所照的这片土地,却美好得令人依恋。
吃完晚饭,陆远一个人偷偷的溜了出去,就是想要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月光下的树影婆娑,微风中夹杂着麦香。
走在田间小路上,四周有虫鸣,远处池塘传来蛙声,村内土狗慵懒的叫了几声,蛙鸣适时而止。
月光下,田间似乎有人在劳作。
陆远有些吃惊,要知道现在这个时间点,众人早已归家,又是谁还在田间劳作?
是一名老者。
陆远看清了他的装扮,如白天时如出一辙,红色的背心外套着一件敞开的灰白衬衫,下身穿着宽松的五分短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布鞋,没有穿袜子。
他正弯着腰,一镰刀一镰刀割着自己的麦子,速度不算快,但不一会也割完了一大片。
陆远站在陇上,不忍打扰对方,直到大爷停下手中的镰刀歇息片刻时,陆远才开口唤道:“大爷。”
大爷转身,迟疑了片刻,当看清是陆远后,收起镰刀,笑着走了过来。
“娃呀,是你啊,咋跑到这来了?”
“吃完饭四处转转,大爷你怎么大晚上割麦子啊?”陆远有些不解的问道。
“睡不着啊,今晚月儿明,在家也是闲着,还不如到地里割会,早点割完好啊。”
“我看你这也没多少啊?那么着急干嘛?”
大爷走到陆远身旁,招呼陆远坐下。陆远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陇上,大爷倒是讲究,脱下一只布鞋,光着一只脚坐在布鞋上。
“人常说,悠闲买卖紧张庄稼,做买卖不着急,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庄稼就不一样,什么季节做什么农活都是有时间的,错过了这个时间,影响滴就是一年的收成。”
“嗯。”陆远点了点头。
“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能干几天是几天了,人有活干的时候就有奔头,没活干的时候,说句不好听的,就剩下等死了。”
“耿家村人不多,跟我一般年纪大的,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觉得我就是心态好点,闲不住。哈哈。”
大爷说着掏出两根根烟,从面相上看是自己亲手卷的。
“抽不?”
陆远想说不抽,但终究没说出口,还是从大爷手中接过了香烟。
大爷从口袋中拿出一根火柴,点燃了两根烟。
陆远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吸烟,还是这种老烟民自己卷的旱烟,第一口入喉,直接呛到咳嗽。
“不会抽还浪费我的烟,哈哈哈。”大爷话里是责怪,却蛮是开心。
他喜欢这个小伙,因为其他人都是劝他少抽烟,只有这小伙是从自己手中接过了烟,纵使他抽的确是不咋滴。
“抽着抽着不就会了吗?”陆远有些倔强的又抽了一口,这次没有呛到自己。
“村里好久没来外人了。三娃说有电视台过来要帮忙收麦子,开始我们都不信,以为就是过来做做样子就走人,今天看你娃干了一天活,确实不错,不错啊。”
“大爷,我呢。其实是个演员,可能你也不认识我,毕竟我也没拿得出手的角色。不过你放心,过几年我肯定会有好的角色的。”陆远说道。
“
电视?那都是胡编胡演里,看看就行了,能记住的角又有几个?旧社会时候唱大戏的,能让人记住的角也没几个啊。但一旦让人记住的,都不是一般人。”
“说起来好久没听过戏了,县戏团好久没下乡了,娃,你会唱戏不?”
“会点,就是唱得不太好,大爷你想听啥。”听到大爷想听戏,陆远也算是豁出去了。毕竟自己的嗓音唱戏的话,确实还是可以的。
“定军山。”大爷没有犹豫的说道。
陆远在脑海中回忆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开口唱道:“这一封书信来得巧”
“天助黄忠成功劳”
“站在营门传令号”
“大小儿郎听根苗”
......
陆远开口字正腔圆,浑然天成。
这出戏陆远在儿时唱过,每次唱时爷爷就在一旁打拍子,脸上全是骄傲与幸福。
再唱起时,回忆难免涌上心头。
陆远唱着到最后,一旁的大爷也开口跟着唱道。
“到明日午时三刻要成功劳”
大爷的声音沧桑而又厚重,明明有些字不在调上,却让听到的人觉得舒服不已。
当两人合唱完最后一句话,相视一笑。
“好,好,真好。”大爷连夸了三个好字还在一旁鼓了下掌。
“大爷,您谬赞了,我都瞎唱的。”陆远谦逊道。
“现在的娃能唱到你这个水平的不多啊,简直比武孝连还唱得好。”
陆远并不知道武孝连是谁,只能在一旁陪着笑,他知道武孝连肯定是老人认可的一位戏角。
“好了,歇够了,人一旦休息,就懒得再动了,不能再歇了,要开始干活了。”大爷起身。
“大爷,还有镰刀吗?”陆远问道。
“就一把,咋了?”
“没事,您在这等我。”陆远说完直接转身跑开。
当他再次回来出现在大爷的视线中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镰刀。
“我帮你。”
“你回家睡觉去,不用你帮。我自己能行。”大爷婉拒道。
“我刚才抽了你的烟,帮你割麦子是应该的。”陆远说道。
“那我还听你唱戏了。”
“我也听你唱戏了。”陆远说道。
“我就唱了一句,你唱了很多句。”
“一句我也听了。”陆远说完不管不顾的开始割起了麦子。
大爷嘴上一直在拒绝,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没有告诉陆远,他只是个孤寡老人,儿女老婆先后离世,村里人要帮他的人不少,但都被他一次次不留情的拒绝,但这一次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眼前的年轻人。
最终只能由着他的性子,让他帮自己一次又何妨呢?
自己确实是一把老骨头了,纵使再如何不向岁月低头,可又怎能不知时光的无情?
建国受伤前多次帮过他,最初节目组是让陆远过来帮他的,建国腿受伤后,他把名额让给了建国。
其实,还有一层原因,他不屑于所谓的电视台的帮手,在他看来,那帮人嘴上的功夫比手上的功夫要好。
但阴差阳错之下,陆远还是来帮自己割麦子了,他还没有拒绝。
也许,他不再是那个倔强的老头了。
又割完一片麦子,大爷抬起头,看着明月,莫名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富贵。
貌似好久没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