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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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分曹射覆蜡灯红】

    沈弗霜道:“裴公子,近来你感觉身体怎么样?”

    裴龠道:“简易的武术动作已经可以做到了。多谢沈姑娘,我本来对于武功的恢复已不抱有希望了,没想到得了姑娘的帮助,竟然有了转机。还有你说的龙骨,我也寻来了,确实是功效非凡。实在佩服姑娘身兼多种技能,不知道日后何以为报?”

    “以身相许!”沈弗霜和宇文胜闻声俱是一愣,双双转身看去,却见不远处的临仙舫上,一群男子正在调侃一个风流公子和一个娇媚美丽的歌女。歌女含羞,那公子的笑意已蔓延至了耳根。

    随着和沈弗霜的熟络,裴龠在玄武城中,算是多了一个可以吃酒划拳的异性朋友。

    不经意间,城中暮色已浓,银安河沿岸的繁灯次第亮起,花灯丽影如同戏班子的队伍擎着的一只彩色的游龙,一路迤逦地行向远方。天心玉壶光转,星辰如雨,岸上游人如织,凤箫阵阵。偶有一二倾城之色匆匆而过,蛾儿雪柳,珠翠凝香,恍如梦境。而紫音舫的舱内,杂役们正忙前忙后,将以往悬挂的竹篾灯笼一色换作了琉璃灯盏。灯盏里燃了鲛人的油脂,颜色通明,因着这鲛灯的华光,来往紫音舫的客人皆笼在一团光晕中,生出了似有还无的仙姿和神韵。曹猗兰又命人笼了一盆火,舱内烘楼照壁,遂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即便是身穿罗衾,也觉得肤温骨暖。

    “裴兄,哟,沈姑娘也在!”石韫玉抱拳。他忙完了一日的公务,来找裴龠喝酒。不一会儿,花想容和曲尘花也来了,她们一甩歌衫舞袖,在那船头即兴歌舞。

    “今儿个紫音舫热闹,人都来齐全了!”曹猗兰笑道,“难得才子佳人齐聚一舸,今天我曹猗兰请客,咱们喝酒射覆吧!不醉不归!”

    裴龠笑道:“曹妈妈,今天这舫中有我裴龠的贵客,我请客!”

    明瑟为难道:“曹妈妈,射覆对我和六出来讲,也太难了,换个简单一点的游戏吧?”

    只见一旁的六出,面上也露出了难色,那娇俏温婉的模样,让人不禁想要上前去掐一把她粉嘟嘟的脸蛋。

    曹猗兰道:“凡事总有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你们俩就当是在玩中学,学中玩,玩儿着玩儿着就学会了!放心,不射诗词歌赋,咱们大家都玩儿得了!”

    言语间,曹猗兰、曲尘花、裴龠、沈弗霜、石韫玉、明瑟、六出都已不约而同围坐在了八仙桌的周围。花想容将所猜之物一一备齐,藏在一个箱箧中。她一个侧身便坐在了箱子上,似笑非笑地磕着瓜子,环顾着众人。她长睫卷翘,贝齿轻咬,那似有而无的魅惑,惹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她两眼。而她的心思却全在那箱子上,似生怕那箱中之物少了她来“泰山压顶”,会不翼而飞。

    “咱们先以投壶起局!谁投进的最少,算谁输。输了的人,先罚酒三杯,再行射覆。”花想容是姑苏人士,讲的一口绵软的苏白让人心里很是受用,三两句话就融化了人的骨肉,即便是有人想找她理论,也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力来。

    众人争相将红镞投向银壶,最后,竟是石韫玉败下阵来。

    花想容拍手笑道:“石公子,快先自罚三杯!”

    石韫玉不情愿的斟酒自饮,裴龠幸灾乐祸地笑他:“石兄,快弃文从武吧,不然每次投壶,因为有了你,我们都不认真对待了!”

    石韫玉斜觑裴龠道:“你先别得意!”

    “接下来,咱们射覆。从石公子开始,顺时针旋转,转到谁谁猜。猜对者,任选一人饮酒三杯,猜错者,自罚三杯!”花想容肃清了嗓音,大声道,“射覆,犹似隔板猜物,所谓射,即是猜,覆,即是覆盖。我呢,用这瓯盂,将所射之物覆起来,大家伙儿用六爻来射。每人每射一物,我都会给出六个提示,即卦宫、六神、六亲、十二地支、以世和动爻。

    花想容用那红布包裹着的鼓槌快击了一声锣面:“石公子,听宣!你的卦宫是艮宫,六神是青龙,六亲是兄弟,十二地支是辰,世应相生合,动爻为日破月破。”

    六出戳了戳一旁的明瑟,问道:“明瑟姐姐,花想容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

    明瑟对射覆略懂一二,靠近了六出小声道:“艮宫多是固定的东西,如山中之物,土中之物。青龙多指漂亮之物,绿色之物。兄弟指的是坚硬之物。辰应该是指不规则的东西,世应相生合是指镶嵌之物。日破月破,顾名思义,就是指有破损或者变形的东西喽!”

    六出不解道:“这是什么啊?”

    石韫玉的心里已有了八九分的把握:“想容姑娘,是玉如意吗?”

    花想容掀开瓯盂,果然是一只花丝镶嵌的玉如意。众人无不击掌称叹。

    石韫玉似是扳回了裴龠一局一般洋洋得意道:“裴龠,饮酒三杯!”

    花想容道:“下一个,曹妈妈。你的卦宫是离宫,六神是朱雀,六亲是官鬼,十二地支是巳,世应五行相同,动爻伏吟。”

    从不锁眉的曹猗兰,此刻竟锁起了眉头,她自语道:“离宫是指美丽鲜艳的鸟兽,朱雀……朱雀是红色……官鬼是会动会变化的东西,巳是尖的东西,世应五行相同为对称物,动爻伏吟,是会发声的东西……兽类不会有尖嘴,应该是一种鸟!想容,该不会是朱雀吧?”

    花想容笑道:“不对哦,是鸟儿没错,尖的是嘴,对称的事眼睛、爪子、翅膀,而发声和红色结合起来,乃啼血!会啼血的鸟儿,是杜鹃啊!”语罢,那掀开了一角瓯盂中便飞出了一只杜鹃鸟,鸟儿许是畏寒,它一拍翅膀,兀自飞到了那暖阁里去了。

    “曹妈妈射的物难了点,曹妈妈自罚一杯吧!”花想容道,“六出,到你了。卦宫兑宫,六神白虎,六亲兄弟,十二地支是寅,世应五行相同,动爻遇合。”

    六出一时间猜不出来,众人也陷入疑惑。

    花想容笑着打开瓯盂,众目之下,赫然出现了一柄长刀,刀鞘封着那三尺长刃,从中隐隐泛着白光,花想容道:“兑宫为金属之物,白虎为带刃之物,由此可以判断此物为兵器。常言剑如飞凤,刀如猛虎,虎即寅,十二地支是寅,故可判断,此物为刀。好了,咱们休息一会再继续。”

    明瑟乐得合不拢嘴:“哈哈哈哈,长刀,六出以后是要上战场杀敌啊!”

    曹猗兰道:“明瑟,你去抱些柴来,暖炉快要熄灭了。”

    明瑟道:“好嘞!”

    待如厕的,船头吹风的,都回归了坐席,唯有明瑟还在忙前忙后。花想容道:“先不等了,咱们就从裴公子开始吧。裴公子,你的卦宫是乾宫,六神青龙,六亲兄弟,十二地支辰,世应五行相同,动爻遇合。”

    人们相觑猜测的时候,裴龠的心中已是风云变幻:乾、青龙、兄弟都在暗示此物为贵重之物,乾、辰又暗含天子之意,而动爻遇合,意思是组合之物。什么东西需要组合在一起才能发挥作用?什么东西天子只有一半?是……兵符!他心头巨震,但还是笑得云淡风轻:“此物太重,只怕我压不住它!”

    “是什么?”席上众人七嘴八舌地相问。

    “是兵符吗?”裴龠问道。花想容面露惊色,这都能被裴龠猜中!她揭开瓯盂,裴龠的前尘往事也似被一道揭开:它果真是一枚为娱乐而仿制的兵符,只是符身上少了官家秘制的精工细刻的篆文。

    裴龠不怀好意地笑道:“石兄,来吧,自饮三杯!”

    花想容道:“沈姑娘听宣!你的卦宫为震宫,六神朱雀,六亲子孙,十二地支是未,是应相生,动爻日破月破。”

    震宫代表花木,朱雀是红色,日破月破如果有破土而出之意,那这种植物即是在春天生长。沈弗霜不确定是否猜对,只保守道:“是开在春天的一种花吗?”

    花想容笑道:“没错,是花,是春天开放的花,沈姑娘也是玲珑心思。”说着,便将那瓯盂下叩着的桃花取出来,递给沈弗霜:“来,鲜花赠美人。只是姑娘只猜对了一半,也是要罚酒的哦!”

    沈弗霜双手接过桃花,讶然发觉这株桃花不是绢制的假花,而是真正的桃花,那一茎秾艳里,花大如斗,翠叶如云,粉瓣上还有露水盈盈欲滴,幽香馥馥似是谁灼灼的目光,轻轻扫过她的眉目。她盯着那株桃花怔了半晌。花想容道:“这是我在暖阁里费了无数心血种出来的桃花,它能在寒冬腊月里花开不凋,与那梅花争艳,也为了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图个高兴。”

    这时明瑟也回了坐席,船舱里炉火已被明瑟烧旺,将那凌冬的风雪与众人隔绝一空。炉中的热气并着烈酒入喉,让人们的情怀松弛而又变得多愁多感起来。裴龠取出怀中的骨笛吹了起来,沈弗霜侧耳相听,从那凄清的角声里,竟听出了浩荡的离愁。

    “呀,少准备了两件东西!”花想容突然尴尬地摊了摊两手,难为情道,“还剩下曲尘花和明瑟没有射覆,物品少准备了两样,就罚你俩表演节目吧!”

    曲尘花和明瑟哭笑不得,曲尘花受了欺负似的委屈道:“东西没备齐,是你的失误,凭什么罚我们表演节目啊?”

    花想容媚眼如丝,继续耍赖道:“凭我主持了游戏。”

    清夜凉如水,星河压梦船,船头的更漏,昭示着时辰已过三更。沈弗霜想到次日还有公干,便于一派欢笑声中悄声离座,在紫音舫租了间客房休息,其余人等欢饮达旦。

    待次日沈弗霜去九夜司应卯,见九夜司的屋宇正在修缮。杂役们攀上云梯,小心翼翼地做工。城主尉迟屠、九夜司司主凌华、摄政司司主时亳也都来了九夜司,在一旁检看和评点。

    而周遭的人们只顾低头做事,行动谨慎利索,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见了城主一行,欲上前打招呼,又唯恐避之不及。压抑的气氛让沈弗霜很不自在,不由得也屏息凝神起来。但听得城主尉迟屠埋怨九夜司司主道:“我说用榫卯,可以将房屋举得高,送得远,堂阔宇深的效果就是得用榫卯来打造,下雨了飞檐还能将雨水送出去。你就是不听!非用台梁!你这动作还怪快的,长着耳朵有什么用?不如割下来了痛快!”

    沈弗霜抬眼看那台梁,一根根梁木横亘在广宇之间,大气庄重,也不失为美,心想为什么非要做成榫卯?大抵是城主眼界更宽,自有她的一番见识,更有高屋建瓴的想法吧。

    而九夜司司主凌华只是从旁应声附和着,顺眉顺眼,像一尊皮里阳秋的佛。沈弗霜的心中不免感叹,凌清秋区区一个清案府的女捕快,素来是跋扈张扬,有时候做起事来,由着性子而不计后果,她的姨母凌华身居高位,却一直点头哈腰多有谄媚之态,更不敢将喜怒形之于色,比起在清案府看人脸色求生存的她们来讲,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沈弗霜的视线再次投向九夜司司主凌华的时候,感到凌华原本就不高的个子顿时显得更加矮小了。城主却换了一副灿如春花的笑脸,鼓励杂役们好好干活。

    云梯上给九夜司添砖加瓦的杂役们更加卖力地干着,巨木虚架,饰以丹艧,不一会儿,那鲜妍的雕梁便绘制好了,成色十足。过往的杂役们相互保持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出声而不动嘴地小声议论:“城主原来是女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忽有一个杂役在下云梯时脚下探偏了位置,一步没有踩稳,蹬翻了云梯,人也跌落了下来。他面朝下,伏地不起,两手紧紧捂住口齿,顷刻之间,已是血流遍地。众人一声惊呼,连忙七手八脚地凑过去帮忙,却见他牙齿磨穿了下唇,模样惨不可睹。众人前引后拥着把他推去了医馆。城主尉迟屠目光送了他一段路,点了点头。

    沈弗霜怀着心事行至司审间,刚才那惊心的一幕还未从余念里消弭,又见一男子正被铁索吊在半空,狂笑不止。苏滟滟回头看了一眼沈弗霜,道:“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活口,却被吓得失心疯了。”

    未及沈弗霜多问,凌清秋上气接不上下气地跑进司审间,将半个身子靠在门框上,猛喘了两口,一手按住了腰间的佩剑,急道:“快,快走!梅花庵又有事!”

    苏滟滟道:“什么事啊?盗窃案刚理出一点眉目出来。”

    凌清秋不耐烦地嚷道:“事急从权,梅花庵要紧,你先别管他了!先让他在司审间里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