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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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故乡是南安

    “嗯?”

    程景颜顿了顿,头脑有些混乱,玉手慌乱地拨动着那一缕纤秀的发弦,哑然笑道,“此事景颜只是举手之劳,苏先生不必挂在心上。”

    苏暮雨点了点头,撑起伞挡住了空中的一片阴沉,伸手揽起了一片淡紫色的海棠花絮,捧在手心。

    “苏先生”,在一幅绚美如图卷的海棠花海中,一声娇柔的声音打破了这番寂静,程景颜双手负在胸前,瞪圆着那双碧玉般的灵眸,柔声道。

    苏暮雨抬起头,望向那双有些期待却略带闪躲的灵眸,从容道,“程姑娘但说无妨。”

    “我哥是不是瞒着我些什么”,程景颜挺直了腰,仿佛急切地想要听见答案。

    苏暮雨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缓缓道,“姑娘何出此言。”

    程景颜缓缓垂首,捻起一片玉叶抚在手心,有些委屈道,“哥最近总是很奇怪,一直不在府中,昨日回府见我一面后便匆匆离去,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苏暮雨沉思了片刻,开口道,“苏某初来渝州城不过十余日,关于城主的事,我知道得并不多。两日后的渝州宴是全城之宴,想必城主容不得一丝差错,便要全心布置,或许这段宴会之后,城主便能多出时间陪伴程姑娘了。”

    “可是...”,程景颜一下子红了眼眶,灵眸中闪着微光,嗔声道,“苏先生,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程府来坏人了,他们杀了好多人,程府满地殷红。”

    程景颜捂着嘴,有些哽咽,“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压在心头。我怕,我怕哥会...”

    缓缓吐出数字,她便已泫然欲泣,再无力道出后面的话语,只是低下头,抹着那涌在眼眶间的玉泪,不再去看,去想。

    苏暮雨也一时哑然,眼前这秀玉幽兰的女子饱含委屈,他这般清冷凉薄之人又怎会知晓如何宽慰。

    他双眉凝成一条线,扯了扯嘴角,开口道,“程姑娘,我在此,便会护得城主周全。”

    程景颜抬起头,眨了眨眼,泪水从白皙玉指间滴落,沁入了那一寸花田。

    望着那清冷间透着决然的眼眸,她怔怔出神,那秋水长眸中再也容不下一丝清漪。

    天间阴云消散,霎时间划出一片晴空,淡蓝如那一身玉裙。

    “好”,一声轻柔的淡语掠过苏暮雨的耳间,呢喃细语,仿佛只有眼前之人才能听见。

    程景颜收起了视线,转过身,海棠之中,一道倩影雍容而立。

    浮在空中的海棠花絮零散飘落,飘过女子的发梢,眉心,蓝裙,直至落地,化成一滴滴雪白玉珠。

    不知几时,晴空中落起了淅淅雨丝,程景颜怔在原地,一时间没有感受到雨丝的轻抚,伸手触摸着那棵程敛曾经种下的老海棠树。

    苏暮雨站在雨中,嘴间轻颤,那含在嘴间的话语终是没有开口,一切尽在不语中。

    饶一会儿,他缓缓走近程景颜,停在三尺之外,伸手撑伞递过女子发梢,挡住那山雨欲来的青丝。

    一袭青衫雨下,与天地共色青烟,两袖清风,如月如昼。

    故乡是一盏醇酒,离乡之远,沉醉一生,每一场思念都化作一滴落雨,沁于酒,醉于心。

    月是故乡明,程程山水,渐行渐远,迢迢远路上,不知归期,却总是要回到那份最初的起点。

    程府的后山凉亭外有一棵老桂花树,略显枯黄,枝梢垂垂下落,与院中的桃树,槐树相比,有些黯然失色,摇摇欲坠。

    苏暮雨独站在那棵老桂花树下,一把剑匣倚在树侧,斟着酒,抬头望向夜空,幽然冷冽。

    ‘程姑娘,城主的一番苦心还恕苏某不能相告’,苏暮雨叹了口气,白日里对于程景颜的询问,他并未如实相告,早在他来到这程府之前,程敛便特意请求过他要对程景颜隐瞒此次所有行动。

    这是一位城主的谋大事之略,更是一位兄长对妹妹无所不顾的慈爱。

    可他总归还是有些愧疚的,这般兄妹间彼此关护,无需言语的浓厚亲情,对于他这个从小生活在暗夜中的杀手,终也是触及了那份不知冷暖的心弦,别是一番感受。

    在夜色中,愁绪不觉间涌上了心头。

    这一趟出门没有带酒,他只是饮着手中程敛亲自送来的松露酒,酒香浓烈而醇,饮在喉间会逐渐涌上一股刺人的冷冽寒意,据说是取自这渝州城寒潭泉底的溪涧之水酿制而成,价值无可掂量。

    苏暮雨却只是望着月光,抿了抿嘴,或许在这个青衫异乡人心中,再好再名贵的美酒,也终是抵不过故乡那一盏平常的桂花酿。

    在这明月如昼的南安城里,他总归是个异乡人。

    他其实并不喜饮酒,只是和一些故人饮酒多了,自然也就将饮酒当成了一种习惯。

    故人离去,独自斟酒,是消愁,也是怀昔。

    白天一睹海棠盛景后,苏暮雨便不由得在脑中闪过几丝故乡的花花草草,他已经记不得这一趟离开南安有多久了。

    如今站在这棵老桂树下,扑鼻而来的桂花香溢,仿佛昔日的鹤雨药庄就在眼前,饮一口桂花酿,偷偷望一眼嘴中含着一团雪白桂花糕的白鹤淮,便是这青衫男子生来真正能体会到的快乐。

    这些天来,忙于渝州城之事,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那个曾经暗河的苏家家主,仿佛已消失在这世间,已然面目全非。

    可他也慢慢理解,或许这才是他心中真正想成为的那个苏暮雨。

    在程敛众人面前,他总是在谦逊有礼下表现得清清冷冷,行事果断,可没有人会知道,在茫茫夜幕之下,他苏暮雨也会感到孤独,他内心的感情,不比任何人少。

    其实他可以离开这渝州城的,只是他是苏暮雨,大道于他不该如此小,他要救那暗河苍生,就如他先前所说,暗河三家,皆是家人。

    不找到那重启暗河的幕后之人,他便一日不得心宁,此事源他而起,也终由他了结。

    有无数个夜晚,他总会在不经意间醒来,梦见那手提药箱的白袍女子,眉心有一点朱砂痣,点在了他心底十五年的白月光。

    世人眼中,他苏暮雨不懂红尘,不解情愫,却也知晓何为珍视之人,可为之付诸一切,乃至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