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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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诱导

    熟读史书,尤其是对东晋这段历史知晓较为详细的沈傲,也知道一些历史中隐秘难解的问题。

    郗超在后世被人称作坑爹达人,沈傲则不这么认为。

    郗愔和郗超这对父子表面不合,实则是暗藏玄机。

    当年桓温起势时,郗超忠心耿耿辅佐,而郗愔则不动如山,摆出一副晋室肱骨的姿态。

    后来桓温图谋篡位,郗超在幕后千般算计,郗愔依然不动如山。

    表面看,这两位父子站队时站在了对立面,实际上,这是一种政治投注的手段。

    桓温篡位成功,他郗超就是开国丞相,桓温篡位失败,凭借郗愔的威望,依然能保全郗氏的地位,他郗愔还有郗融和郗冲两个年富力强的儿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项算无遗策的政治投注后来被谢安所识破,不仅将郗超冷落在边缘地带,更是冒着江左名门的指责,将屡建战功、资历最老的郗愔也挤压到政治核心圈之外。

    郗超生前害怕父亲思念自己过甚,与谢安在明面上起冲突,于是派自己的门生将与桓温通信的盒子送给郗愔。

    郗愔读后气愤不已,再不为郗超流一滴泪,整个郗府都不能提这个名字。

    实际上,这就是父子二人的默契所在,郗愔年老体衰,已经不具备和谢安斗法的条件,郗超是在提醒父亲,守好荣华,不要牵连子孙后代。

    郗愔还是强忍住了老泪,但声音略微哽咽,“没想到在家中,还能见到我儿嘉宾的故人。”

    到底是身居高位的从一品大臣,一生经历了无数风浪,这句话刚说完,他便恢复如初,直言问道:“二位今日前来,恐怕不是只为说媒之事吧?”

    沈傲咧嘴一笑,高位者如此问话,那就不需遮掩了,直接阐明利害便可。

    “如今氐秦长乐公苻丕正率领四路人马共计十七万大军正猛攻襄阳,四路将领皆非等闲之辈,那姚苌和慕容垂的名号,想必郗公一定听过吧?”

    郗愔被此话拉入沉思,良久后才开口:“桓温伐燕时,我军枋头之败,至今记忆犹新,当时的领兵的就是慕容垂。”

    “强敌来犯,朱序定然撑不了多少时日,而当今朝中,谢安与桓冲争权夺势,互相掣肘,虽然谢安势头略胜一筹,都督五州诸军事,又掌握了北府重镇徐兖二州,但君侯以为,襄阳一破,到时候氐秦天王率百万铁骑直指建康,我江东,又能抵挡多少时日呢?”

    郗愔不语。

    沈傲说完,对瞿老头眨了眨眼,瞿老头当即接话道:“我听闻苻坚在长安放言,待统一了江东,封皇帝陛下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好啊,他们拼死抵抗,哪怕败了,既能保全忠义之名,又能得到官爵,郗公,届时你当如何?你的子孙后代又当如何?”

    郗愔叹了一口气。

    这话虽然大逆不道,但属于是说道了郗愔心坎上。

    江左孱弱是不争的事实,朝中又斗成一窝蜂,氐秦天王苻坚不过而立之年,灭代平燕吞西凉,眼瞅着就剩下江左这块地盘了,谁知道他哪日饮马长江?

    而他郗愔,平日的唯一爱好就是喜欢敛点小财,府上十几个钱库装都装不下,到时候氐秦铁骑杀来,他如何能确保苻坚不动他?

    沈傲看穿了郗愔的心思,安慰道:“不过听说那苻坚是个尊贤爱才之君,若是郗公美名远扬,德隆望尊,定然换了江山,料想苻坚也要对你礼遇有加,我们二人,正是想为郗公博个好名声。”

    这爷俩冰火两重天,一热一凉,纵然他阴谋老成,也被说得坐卧难安,满头大汗。

    “且说与我则个。”郗愔嘟囔了一句。

    沈傲眉色一凛,知道关键时刻来了,这一切的铺垫,一切谋划能否正常开始,都要看这一刻了。

    他笑道:“以晚辈拙见,郗公最善于也最喜万无一失之法,瞿爷爷出山给您家孙女雪姑娘做媒,是在江左名门之间博个彩,若是由您牵头,将我与我那同父异母的哥哥相认,让我有个归处,那这就是流芳千古的佳话了!”

    瞿硎跟沈傲一唱一和,“郗公引线,浪子归家,任谁听了能不被您的高德所折服!任那氐秦铁骑再凶狠,忍心对您这样的贤达老者下手?”

    郗愔突然变得复杂而难以捉摸,他微微皱起眉头,细微的皱纹勾勒出他的深思和摇摆不定。

    他的目光时而落在沈傲的眼睛上,试图从中读出些什么;时而扫视着瞿硎,想要从中获取某些线索。

    然而,郗愔只是神态有变化,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情绪,当朝从一品大员的镇定与稳定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气场,这种冷静与淡定,使得他显得更加沉着稳重,不易被外界所动摇。

    在这个紧张而充满变数的时刻,郗愔的神情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沈傲十分后悔瞪了殷氏那一眼,如果把那记眼神送给郗愔,哪还有这么多事?

    吐槽归吐槽,他也不敢把那个失灵时不亮的玩意用在郗愔老儿身上,万一过后起到了副作用,死都没处说理。

    “来人,取笔墨锦帛!”郗愔响亮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没过一会,就有人将纸笔送来,恭恭敬敬研磨,把上好的锦帛铺展开来。

    只见郗愔在上面不停挥洒,密密麻麻的字体写满锦帛后才停下,然后吩咐道:

    “抄录十份,让刘主事差人分别送往建康城中的陈郡谢氏、琅琊王氏、太原王氏,还有吴兴沈氏,务必请沈叔任前来,羊昙、顾恺之、袁山松这三人也要请来,其余的,送到会稽郡府。”

    那人领了差,道了声是,郗愔又吩咐道:“选府上最好的马,要快。”

    沈傲心中暗暗震惊,这几个家族和人名都是重量级别的,单那几个人名,哪一个不是如雷贯耳?

    尤其是那顾恺之,他画的《洛神赋图》神乎其技,虽然真迹已经失传,但只是几副摹本,就足以被世代当作国宝收藏。

    “信扎已经送出,七日之后在府上开坛设宴,邀请江左名流论道谈玄,二位近在眼前,我就不单独拟信了,我们七日后见。”

    谈玄?这唱的是什么戏?郗愔突然整这么一出,沈傲万万没有料到。

    瞿老头看出了其中端倪,末了,问了句:“我家公子与郗公的药,想必郗公也是准备七日之后再服吧?”

    “这是自然。”郗愔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得到明确回答,瞿老头拉着沈傲与郗愔道了别,便出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