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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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装个大的

    世人皆言东晋名流放达狷狂,其实抛去一切文化光环与历史晕染,其本质属性就是装逼。

    装从容,装狂放,装优雅,装豁达。

    所谓谈玄避世,即便确有一些生性清高者,但大部分都是一种对装逼上瘾的借口罢了,当然,也可能是对五石散上瘾。

    翻开史册,东晋著名的几个清谈家,哪一个不是在政治或军事上有建树的?

    如此事例,比比皆是。

    拿郗愔的同辈,也就是被后世誉为书圣的王羲之来说,他年轻时就有过装逼的记载。

    郗鉴(郗愔父亲)想要为自己的女儿挑选一个优秀的女婿,便到当时第一等门阀——琅琊王氏家中做客。

    郗家女辈在江东以美貌闻名,王羲之听闻后内心蠢蠢欲动,但放眼望去,其他兄弟哥们一个个俊俏无比,自己则体态臃肿,面肥发少。

    于是,他干脆把衣服裤子一脱,装了起来。

    其他同辈衣冠楚楚,谈吐不凡,自己则跑到东厢房的床上,露出个大肚皮,仰天躺在床上,摸着肚子,喝着小茶,吃着小点心,一副悠哉悠哉假装不在意的模样。

    他的装逼举动成功吸引了郗鉴的注意,于是就诞生了“东床快婿”这个成语。

    比他更能装的,要数谢安,用“一代逼王”来称呼他丝毫不为过。

    沈傲看着殷仲文,像是看一个装逼技巧生硬的小雏儿一般。

    终于,殷仲文摆弄完了他的“仪式感”,正襟危坐起来,表情也变得恬淡贤和,他故作高深的摇头晃脑,缓缓发问道:

    “庄子曰:人生天地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常常思考,天地又于何物如白驹过隙?”

    沈傲微微一怔,这个问题他用自己的知识不是不能回答,但要说出确切答案,那得洋洋洒洒从太阳系说到宇宙大爆炸。

    这不是谈玄的路子,谈玄,在于语出惊人且能让对方领悟,最好是让对方处于一种似懂非懂又觉得你这个回答非常高深,这才是谈玄的高境界。

    他二话不说,捋了捋袖子,“啪”的一声,朝殷仲文脸上甩了一个大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所有人都噤了声,就连郗愔也张着嘴,露出仅有的几颗牙齿颤颤巍巍。

    所有人心中都冒出了一个问题:还带用手谈的?

    在他们看来,沈傲动手,怕是败局已定。

    屏风之后,郗棠雪一旁的春儿被逗得咯咯直笑,“沈傲也太不讲道理了吧,这是回答不上来气恼得动粗了吗?跟小姐您可真像!”

    郗棠雪白了春儿一眼,然后紧盯二人的举动,手中的绢帕已被她揉得皱皱巴巴。

    另一则屏风后,十几名威风凛凛的甲士围着两个身穿宽敞白袍的年轻人,不动如山。

    “仲堪,你兄弟挨揍了。”黑脸少年向一位年轻男子调笑道。

    殷仲堪不置可否,解释道:“这沈傲不似唐突之人。”

    黑脸少年正是皇帝司马曜。

    听了殷仲堪的解释,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从上面搓下一绺泥灰在手中把玩,疑惑问道:“哦?还有说法。”

    殷仲堪一阵恶寒,提醒道:“陛下,注意龙仪!”

    大厅之上,殷仲堪捂着火辣辣的脸,瞪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睛。

    他委屈,自己放下身段,平和发问,怎么有如此粗鄙之人?他不解,自己不似谢思那样人身攻击,此人怎么会如此鲁莽?

    这一巴掌着实给他打得有些懵圈。

    沈傲一脸豁达的笑着,说道:“这一巴掌,殷兄周围已有亿万生灵因此湮灭。”

    他的声音在大厅回荡,有人挠挠头,和周围的人道:“这小子故弄玄虚,说得是什么屁话?”

    有人则闭上眼睛,好似有所顿悟。

    王徽之直接起身,眼前一亮,激动道:“有意思,有意思!沈傲,果然有两下子。”

    屏风后面郗棠雪主仆二人也被这句话弄得迷迷糊糊,春儿噘着嘴,“什么东西嘛,完全听不懂。”

    郗棠雪两眼空洞,陷入了沉思之中。

    突然,春儿推了推她的肩膀,激动道:“小姐,快看!殷仲文那小子在干嘛!”

    司马曜殷仲堪这里,殷仲堪和王徽之的表情一模一样,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至理名言一般激动。

    司马曜带着一脸问号看向殷仲堪,殷仲堪急忙为他讲解。

    “仲文问得是天地于何物如白驹过隙,意指天地之外有何物,此问并不难解,那沈傲只一句‘天地于天地之天地如白驹过隙’即可化解,但仲文绝对有下一问,那才是他的杀招。”

    “所以呢?”司马曜问。

    “他却用巴掌表示已经杀死亿万生灵,这个举动正应了庄子的‘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仲文是借名教典义,问的从自然到人理之间存在的阻碍,也就是如何看待人理的问题,而沈傲避开了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而是......”

    司马曜听得入迷,殷仲堪突然停下,惹得司马曜一阵心烦,催促道:“而是什么?能不能别卖关子?”

    “而是用这个巴掌教诲仲文,天地若蜉蝣,微尘似瀚海!”殷仲文说完这话,神思已经飘移,嘴唇微微颤抖,胸口处不停的起伏。

    “好!这个沈傲果然名不虚传,朕真想赏他个官做做!仲堪,你兄弟怎么给沈傲拜了三拜?”

    大厅处,殷仲文此刻竟已满脸泪水,双手不停发抖,对着沈傲拱手拜了三拜后,恭敬道:“前辈,请恕晚辈先前大不敬之罪,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话给沈傲整的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大方表示:“无妨,无妨。”

    “前辈,可否容晚辈再发一问?!”殷仲文低头恳求道。

    沈傲猛地抬头看着殷仲文,这小子不会又憋什么坏吧?

    但殷仲文浑身颤抖着,头都快低到桌子上了,看起来不像是装的,沈傲索性答应了他。

    “晚辈心性要强,立志要建立一番绝世功业,但面对世之苍茫,又觉人之渺小,如此矛盾之下,晚辈该如何自处,务必请前辈明示!”

    这个问题算是问对人了,沈傲一机灵,这不就是一妥妥青春期迷茫少年吗?开导青春期的孩子这事他在行。

    开导之前,得装波大的。

    他双目缓缓闭上,一只手按在殷仲文头上,一只手自然下垂,“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所有人都屛住了呼吸。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