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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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剑拔弩张

    建康城,乌衣巷,谢家。

    会客堂只有四人,气氛凝重。

    白发苍苍的谢安披着一袭纯白色长袍,除了脸上略带几许倦意外,看不出是悲是怒。

    他旁边是刚看过爱子谢思尸体的谢韶。

    运送谢思尸体的棺材从章安到这里,一路颠簸,棺材被打开时,浮肿的尸体被颠得如同一滩烂泥,对本就身患重病的谢韶来说无疑是一场雪上加霜的打击。

    三十六岁的谢韶边哭边咳,用尽全力跪在地上,求着自己的堂兄一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但他那位极人臣,以雅量风流著称的堂兄只是拿出一封信件让他看。

    “小儿辈命该如此,凶手已自绝,不宜再有损门第声誉,你我皆以门荫入仕,难道还要仗着门荫杀人吗?”

    当郗愔带着瞿硎前来谢罪时,谢韶再也无法强忍失去爱子的悲痛和对郗愔瞿硎二人的怒火。

    他又喊来谢安,在会客堂与谢罪之恩面见。

    郗愔与谢安一个是元老级大臣,一个是一人之下的肱骨,两人曾经不知明里暗处交过多少次手,今日一见,只剩唏嘘。

    “安石,你头发怎的就这般白了?”郗愔眼眶通红,见到这位多年的亦敌亦友的故人,感慨起来。

    谢安果然是堂堂风流宰相,谦谦君子风范,他先是对瞿硎行了个礼,说道:“这位就是瞿硎先生吧?过去我在桓温帐下任司马,文脊山三顾,我也曾去过。”

    瞿硎还礼:“是啊,一眨眼,快二十年了。”

    谢安微微颔首,感慨道:“故人陆续离世,在世之人凭吊冢中枯骨,以阳思阴,怎能不生出许多白发?”算是回应了郗愔之问。

    正值壮年的谢韶仿若风烛残年的耄耋老人,他苍白如纸的脸上,高隆的颧骨收收缩缩,他还是将希望寄托在身旁那位无所不能的堂兄身上。

    谢安将沈叔任的遗书在手中抖了抖,然后起身扔进会客堂中间取暖的火炉堆里,缓步离开会客堂。

    他的身子略微有些弯曲,但步伐仍是那般优雅闲适。

    “沈家二郎说得好,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在场的三人都懂了,这件事,谢安不予置问。

    他是江东第一世族的掌门人,也是大权在握的权臣,他的堂侄被人杀死,杀他堂侄的人也已身死,一向注重家风,疼爱小儿辈的他,不可能会容许谢家的清誉有污点。

    谢思的死因不光彩,除了谢思,还有谢玄、谢朗这些家族中流人物。

    也许是出于门户私计,也许是站在更高的视角看待这件事,总之,谢安亲手将那封信烧了,这个举动意味着他告诉众人,此事就此作罢,如那张纸一样让它烟消云散吧。

    但是这件事如果处理,他在三人面前没有一个明确的表态,毕竟,死的不是他的儿子,他体会不到谢韶的丧子之痛,所以,他只给出语焉不详的建议。

    这就是谢安别具一格的处事方式。

    瞿硎虽然在以前对谢安颇有微辞,但面对面一睹他的风采与神韵后,心中赞叹不已。

    谢韶干裂的嘴唇不断地颤抖,他指着瞿硎道:“沈叔任虽死,但此事不能就此善罢甘休,让那沈二郎沈傲过来,为我思儿守灵三个月,终身守墓,让他吴兴沈氏世世代代为我家思儿守墓!”

    “我替我家公子答应。”瞿硎应声答道。

    “但请你谢韶也为那个被你儿子强暴至死的丫鬟守灵守墓。”

    “人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失去爱子恨不得拉上整个吴兴沈氏陪葬,被你儿子谢思强暴至死的那位丫鬟父母呢?他们是不是也要拉上整个谢家陪葬?不要说什么门第高低,三十年前你陈郡谢氏如何?三十年后你怎知你陈郡谢氏又如何?”

    瞿硎虽老,口齿尤利,这些话如刀子一样,剜着谢韶的心。

    谢韶只觉体内气血翻涌,一口浓血喷出,强撑着身子,指着瞿硎道:“好,好个逞口舌之利的瞿硎!”

    复又瞪向脸色难看、一直沉默的郗愔:“好好!郗愔,我一向敬你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者,没想到你们竟相互勾结,我知道,你是想替你儿子郗超报仇故意构陷思儿,我家思儿怎会强暴一个贱婢!”

    郗超是郗愔的逆鳞,谢韶血口喷人,他心中不悦,冷哼道:“知子莫若父,要不要把这件事捅到太后和圣上那里?我家大孙女可以做个旁证。”

    谢韶拭去嘴上的血,大喝一声:“刀斧手!”

    此言既出,会客堂后方立马涌出一阵手持兵械的人,将会客堂中的郗愔与瞿硎团团包围。

    这些人一看就是行伍之人,原来谢韶早有安排。

    “我的思儿死了,你们谁也别想活,都给我的思儿陪葬吧!”谢韶眼中充血,歇斯底里的叫喊。

    郗愔大惊,指着谢韶质问:“你对我刀兵相向,若是朝廷发觉,与谋反无异,你们整个谢氏都会受你牵连,谢韶,你怎么敢的?!”

    刀斧手现在只等谢韶一声令下,就会结束这两个毫无反抗之力老人的性命。

    他们是谢家部曲,可不会管要杀之人是什么身份。

    若是谢韶让他们拿着刀砍死司马曜,恐怕这些刀斧手眼都不会眨一下。

    剑拔弩张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冷喝:“够了!谢韶,你太过了。”

    一个与谢安容貌相仿,气质上比谢安严肃的中年走进了会客堂。

    刚进来,所有刀斧手立即恭敬道:“见过征虏!”

    那人直接一个巴掌甩在了为首的刀斧手脸上,责备道:“谢家的兵,是用来抵抗氐人的,不是用来杀朝廷公侯的!滚去北府,戴罪立功。”

    一句话就解决掉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此人正是谢安胞弟,征虏将军谢石。

    谢石对郗愔和瞿硎道:“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与我那和稀泥的哥哥不一样,谢家的人死了,自然要有说法,否则谁都能骑在我们头上撒野了。”

    说完,他才对郗愔行了个礼,道了声“见过君侯”。

    郗愔冷哼一声,并不理睬。

    “我们各退一步,都不要太难看,郗超女儿与我侄孙的婚事,就此作罢。

    另外,兄长的罪孽,做弟弟的要替他恕罪,让那个叫沈傲的私生子替谢思守灵一个月,如何?”

    瞿硎听后,仰天大笑,“今天我来你们谢家,就没准备活着回去,谢思的命,我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