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药砂锅里的中药已经熬成了一碗水，明岚熟练地将水倒进碗里，端着热腾腾一碗药上楼敲半枫房间的门:“半枫，该吃药了。”

    房间里没有回应，明岚又敲了几下门，没听到一点动静，便擅自开门走了进去。

    她见半枫坐在窗边，看着远处的山林，走过去问道:“看什么这么入神连敲门声都没有听到？”

    “没什么。”半枫不再看窗外，去桌边端起明岚带来的药，有些烫手。

    “先把药放一会儿吧，太烫了。”明岚将滚烫的药又端回托盘里。

    “先来看看这个吧！登登登登，我找到你的卖身契了。”明岚从怀里拿出刚到手不久的卖身契在半枫面前展示，“这个就是可以抑制你痛苦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也不知道除拓雅外的人有没有办法用它。”

    明岚把玩着半枫的卖身契，研究不出个所以然，说道:“还是去听风堂问问好了，他们也许知道更多。”

    半枫问:“听风堂是什么地方？”

    “江湖四大门派之一，以凌厉如风的剑法和无孔不入的情报网闻名，传说普天之下就没有他们查不到的事情。”

    “晟国的门派连伊冥国的事情也能查到吗？”半枫看着明岚的黑色眼睛。

    “应该是吧，你是有什么要查的吗？”

    “我想查一个人的下落。”

    “是谁？”

    “……我妹妹。”

    “你竟然还有妹妹吗！”明岚有些惊讶，原书从未透露过反派有妹妹这个信息，该不会让反派医闹的女人就是半枫的妹妹吧？一切倒也解释得通。

    那么若是能提前找到半枫的妹妹并保她安全无忧，便能从源头解决医闹。

    “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到你妹妹的！她多大了？叫什名字？有什么特征？你们是走散了吗？怎么走散的？在哪走散的？”明岚恨不得立马就把半枫的妹妹放到他旁边。

    “……她叫果果，如今也差不多三岁了，我们兄妹当初遇到了骗子，我被卖去当了奴隶，果果下落不明。”

    “没事，你妹妹一定还好好的。”明岚安慰道，又问半枫，“既然你记得你妹妹，那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也许他们也在找你们？”

    “父母双亡，没有人会找我们了。”

    虽然好奇半枫过去经历了什么，但强行揭人伤疤太过分，明岚便避开了这个话题，笑道:“那你得赶紧把身体养好了，我们一起去找你妹妹。”

    “我身体已无大碍。”

    “自己照照镜子瞧瞧你这骨瘦嶙峋的样子还好意思说身体已无大碍？起码得胖二十斤才能给你下山。”

    见半枫沉默了，明岚又补充道:“知道你寻妹心切，不然我先给我弟弟写封信好了，我弟弟在听风堂拜师学艺，我让他先帮忙问问你妹妹的情况。”

    明岚说着就去拿了纸笔，开始研墨写信。

    两人说话间，药已经凉了许多，半枫摸着温度可以接受，便一饮而尽。

    “天啊，这么苦的药你眉头都不皱一下，亏我还带了这么多蜜饯来哄你。”明岚说着掏出一大纸包的蜜饯，往半枫面前递，“尝尝，可甜了。”

    半枫吃了一个蜜饯，不再多吃，其余的蜜饯便落进了明岚的肚子里。明岚边吃边问:“竟然还有小孩子不爱吃甜的，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给你买？”

    半枫说:“没有喜欢的。”

    “那就是吃的东西还不够多，没事，以后我多给你带好吃，总能吃到你喜欢的。”

    明岚吃了蜜饯又回去研墨，突然想到:“我之前说过要教你写字呢，不过我只会晟国的文字，要学伊冥国的文字得找清夏，你要学吗？”

    “学。”半枫说，“两种文字，都学。”

    明岚心中暗暗感慨，多好学的好孩子，渴求知识的欲望这么强烈，放到学校去一定招老师喜欢。而且他作为伊冥国人，被关在拓雅郡主府两年便能把晟国语言讲得那么顺溜，可见学习能力很强。

    “待会儿我帮你去问问清夏。”明岚说道，清夏虽然总是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面瘫脸，还会说一些欠揍的话，却意外地会满足小孩子的要求。

    明岚问:“等你找到妹妹之后，是要和她一起回伊冥国的故乡吗？”

    “看果果如何选择，我陪着她。”

    “你若是能陪着果果长大，果果一定会为自己有个哥哥而开心。”明岚笑道，毕竟半枫像是个妹控。

    明岚还未在纸上着墨，听到楼下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明岚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一开门就看见到任曦以公主抱的方式抱着一个脸色苍白、嘴唇暗紫的少女火急火燎地从楼下跑上来，玉镜和林榆紧随其后，几人进了隔壁的房间。

    最后面还有一个穿着紫黑渐变颜色服装的陌生少年在慢悠悠地跟着走过来，停在了门口守着。

    明岚很意外会突然在小楼内碰见任曦，也很好奇他怀中抱的是谁。她问那个陌生的少年:“大哥哥你是谁呀？”

    “我是陪我朋友来就诊的人，小姑娘你又是谁呀？”少年嬉笑着问道。

    “我是药侍，我叫明岚，你叫什么名字？”

    “程池。”少年回答道。

    “我来灵花谷的路上见过任曦哥哥一次，没想到还会在这里再碰见一次，他抱着的那个大姐姐是谁？”

    “是任曦的心悦之人。”

    “啊，是十一吗？”明岚没见过十一的真面目，现在是她原来的模样吗？看起来清秀又温柔，因为虚弱地被人抱着，还能看出破碎和脆弱。

    “你竟然也知道？这憨憨追人还真是追得整个江湖人尽皆知。”程池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是碰巧知道了。”碰巧碰见了任曦的告白现场，明岚问，“他们现在是互通心意在一起了吗？”搂在一起的姿势未免太亲密了些。

    “是，任曦如愿以偿了。”

    “是好事儿呢。”明岚说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十五当初说错了。

    明岚继续问道:“十一现在是怎么了？生病了吗，而且看起来很严重？”

    “她中毒了，何止严重，现在正在鬼门关走着。”程池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事关生死的大事。

    明岚惊道:“为什么会中毒？”原书中十一无坚不摧的形象太深入明岚的内心，她完全无法把危在旦夕、命悬一线与十一联系在一起。

    “任曦这憨憨把独角奇奇的角送给常云，招来了伊冥国的人抢夺，伊冥国的人给她下了蛊毒，现在玉镜要给她放毒血治疗。”

    明岚又惊又气:“伊冥国的人竟然敢在晟国的土地上这么嚣张吗？”

    “以前倒也没有这么嚣张，只是最近来晟国的伊冥国人多了许多，人多了就总有几个不知轻重的，问题不大，教训一下就好了。”

    程池一直在笑着，明岚却觉得这份笑意未达眼底，她问:“那个对十一出手的人现在怎样了？”

    “也就打折了他的四肢而已，比起他招招致命，我们可是手下留情了。”程池说着说着捂住了自己的嘴，“啊我怎么能跟小姑娘讲这些东西呢，罪过。”

    “没关系，我也不小了。”明岚说道。

    半枫从自己房间门后探出头来:“我刚才听到你们说独角奇奇的角，独角奇奇在晟国出现了吗？”

    “前段时间出现过，如今又渺无影踪了，怎么，你也对独角奇奇感兴趣？”程池笑道。

    半枫说:“听说过，但不了解。”

    “别说是你一个小孩子，普天之下大部分的人都不了解。”程池倚靠在墙边，悠悠地向半枫解释道，“独角奇奇极少出现，且出现的时间地点不定，有缘能碰上独角奇奇的人都少之又少，更别说了解它了，传闻它全身是宝，人们却对除额前犄角外其他部位的妙用一概不知。”

    半枫又问程池:“你刚才说最近来晟国的伊冥国人多了许多，他们是玄教的人么？”

    程池表示:“这我不清楚。”

    “他们来晟国后都去做了什么？”

    “你小子，不会是知道大量伊冥国人出现在晟国的原因吧。”程池看着半枫的金黄色瞳孔，眯起眼睛笑道，“啊啊，毕竟你也是伊冥国人呢。”

    程池弯下腰，将脸凑到了半枫面前:“来的伊冥国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不会是在找你吧……”

    明岚上前去拉开半枫和程池的距离，把半枫挡在自己身后:“你不要欺负他。”

    程池摊开双手:“我哪有欺负他？我只是如实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他心中没鬼，如实回答不就好了。”

    “他们不是在找我。”半枫躲在明岚身后，抓着明岚的袖摆微微发抖，“他们说不听话的小孩才会被玄教二长老抓去练蛊，我很乖。”

    “噗嗤。”程池笑出声来，“果然是小孩子。”

    传闻玄教二长老面貌狰狞，目露凶光，常被长辈用来恐吓哭闹的小孩——“不乖的小孩会被二长老抓去练蛊”。

    “没事的没事的，你这么乖，谁也不会来抓你。”明岚将半枫抱在怀里，她不知道二长老是何人，总之先安慰孩子就对了。

    明岚揉着半枫小脑袋上软乎乎的头发，问:“半枫你困不困？玉镜医师说你吃了药后会犯困，要多睡一会儿。”

    “不困。”半枫如实回答。

    “待会儿就困了，先回房间躺着吧。”明岚把半枫哄回了房间，暗暗感叹，现在的反派软萌软萌的，任谁都可以欺负一下的样子。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后来的模样？

    明岚退出半枫的房间，向程池问道:“大哥哥，我也很好奇，伊冥国人为什么突然多了起来，在找什么东西？”

    “哦？小小年纪好奇心还挺旺盛？”

    “半枫是我从拓雅郡主府里救出来的伊冥国奴隶，他跟我弟弟一样的年纪，所以我也把他当成了我弟弟，我不知道他过去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突然大量冒头的伊冥国人是否和他有关，但如果他们想抓走半枫，我就一定要保护他。”明岚真诚地说道。一般反派都有凄惨的过去或者不同寻常的背景，明岚直觉半枫口中的伊冥国玄教十分可疑，说不定和半枫有关联。

    “呵呵，他们应该没空来为难一个故乡的小孩，他们最近都在围着海螺礁榜单上的人转呢。”

    “啊？为什么？”

    “这得问他们去。”

    常云醒来的时候，浑身乏力，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

    任曦正趴在床沿上睡着了。常云起身的动作不大，却惊醒了他。

    “你醒啦……”任曦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惫，还有一些刚睡醒的懵懂，他很快清醒过来，开心了起来。

    “你别乱动，我去叫玉镜医师来给你看看！”任曦往楼下跑去，呼喊玉镜医师的声音响彻整栋小楼。

    玉镜为常云查看了身体情况，确定并无大碍，告知任曦只需在灵花谷修养一段时间、清理余毒即可。

    “好，谢谢玉镜医师。”任曦道完谢又朝常云眨弄眼睛，“太好啦，并无大碍啦。”

    “是啊，并无大碍啦，你也安心了吧，去睡一觉吧，不然她起来你又倒下去了。”程池在一边说道。

    “可小云刚醒来需要人照顾……”

    “我帮你照顾，”程池把任曦往门外推，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你不休息我就告诉常云你在她昏迷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不行！我睡觉就是了！你不能说！”任曦爆红了脸。

    程池也不再推搡任曦，笑道:“等你睡醒我就会忘了。”

    任曦乖乖去睡了觉，玉镜也离开了房间，留下常云和程池在一起。

    程池收敛了平日里嬉笑的模样，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像是看窗外的风景，又像是思考一些事情。

    常云躺在床上也不说话，房间里静得连一根绣花针落在地上也能听见。

    常云先开了口:“任曦说，是你告诉了他我的真实身份。”

    “对，没错，他想知道，我就告诉他了，谁让我这人重情重义，见不得朋友难受呢。”程池笑道。

    “你如何得知我是踏雪门十一？”

    踏雪门成立于社会动荡的时候，干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明明是拿钱办事，却结了一堆非要血债血偿的仇家。

    为了不被寻仇，为了金盘洗手后还能过上安生日子，踏雪门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同门彼此不识得姓名，以寒光匕首为标志相认，只称呼代号。

    如今国泰民安，踏雪门转型做起了押镖护卫的生意，制度完善，管理严格，多年来积累起了不错的口碑。踏雪门不再对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规矩做要求，他们要隐藏身份也可以，他们要以真面目示人也可以。

    常云未曾以真面目接踏雪门的任务，没什么人知道十一是女孩，更别说在十一不接踏雪门任务时找到她。

    常云本以为任曦是问了听风堂，任曦却说是程池告诉了他。

    程池是压云寨二当家的儿子，与任曦同岁，自小一同长大，他走过的十几年时光顺风顺水，平平无奇。

    常云怎么都想不通，踏雪门都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是常云，怎么程池就知道了呢？

    程池不在意地笑道:“我还知道你是无七的女儿呢。”

    “你怎会知道！”常云情绪激动了起来，脸色也更白了几分。

    “嘘，任曦听力可好了，把他招来就不好了。”程池将食指放在嘴中间示意禁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常云问道。区区压云寨二当家的儿子怎么可能知道十一是无七的女儿。无七和十一从未以父女相称，踏雪门内与她关系最好的十五都不知道无七有一个女儿，而她就是无七的女儿。

    程池并不解释，只是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自顾自地说着:“听闻无七爱惨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却为女儿的出生难产而死，无七很矛盾，很痛苦，他恨女儿带走了妻子，不愿意承认她的存在，但女儿又是妻子付出生命才留下的东西，而且女儿长大以后与亡妻越来越像。

    最后，无七对女儿的定位就是一样称手的工具。他不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但是将她放到踏雪门内教她武功。

    他的工具可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去自由恋爱，他也绝对受不了有着亡妻样貌的女人与别的男人在一起。

    所以你答应任曦后我都做好大打一架的准备了，可他却迟迟没有现身，没有处理不听话的工具也没有处理碰了他称手工具的人。

    说明这件事是他默许的。

    那么，你靠近任曦有什么目的？或者说，无七让你靠近任曦有什么目的？”最后一句话讲完，程池杯中的水也到了底。

    常云沉默不语，无话可说。她心里明白，程池说的都是事实。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不说是吧？不说也没关系，我迟早会知道的。”程池又给自己到了一杯水，“你只要知道，我这个人重情重义，见不得朋友被欺负，谁让他难受我定也要那人难受的。”

    常云问:“你要告诉任曦吗？”

    “我不会说，隐瞒了身份和目的接近他又何妨，能让他开心就好了，如果你哪天要做让他不开心的事了，我会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