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着灯的走廊，空无一人的宿舍楼，洗漱间没拧紧的水龙头落下水滴，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从大门进入，右侧就是楼梯，干净的白墙，与主教学楼一样漆成绿色的楼梯扶手，水泥地面，走在楼梯间时，脚步声格外清晰，能听到四面传来的回声。

    进入二楼，楼梯口正对着一个较大的洗漱间，两排洗手池，左侧洗手池尽头有一台公用洗衣机，右侧最靠里的位置是一台可以打开水的机器。

    根据门牌号向右转，208室就在右侧走廊的尽头。

    那是一扇老旧的木质房门，从门的缝隙看去，宿舍内漆黑一片，试探性拽了两下，似乎被锁着，一动不动。

    苏晚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钥匙，笑着说：“初始任务里给了这个，宿舍钥匙。”

    随着钥匙旋转，房门打开，她伸手推开门，皎洁的月光从宿舍窗外照射进来，照亮靠近阳台的一片空地。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晚风，扑面而来。

    走廊的灯光从门口照进宿舍的水泥地，里面是普通四人间，上床下桌。住在这个宿舍的姑娘们显然干净整洁，所有东西摆放整齐，一切都被有序收纳；床上挂着整齐的床帘，此时都绑在两侧，可以看到每个人叠好的被子方方正正。

    元喆悄悄松了口气，伸手摸到宿舍内电灯开关，随着LED暖白色灯光亮起，整间无人的宿舍显得温馨可爱起来。

    血腥味大概是从别处传来的吧。他看向打开的窗。

    “好像和男生宿舍也没什么区别。”江宁探头探脑的看着，“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铁锈味儿？”

    苏晚秋试探性向内走了几步，站在宿舍中央，随即松了口气。

    “好像没什么事。”她拉起手臂中的黑布披在身上，走过去拉上窗帘，将月光彻底隔绝在外。

    江宁也跟进去：“你的任务是什么？”

    苏晚秋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面镜子，摆在面前。

    “第一个是照镜子，应该...就是这样。”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元喆倚在门口：“你怎么知道镜子在抽屉里？”

    苏晚秋一愣：“我不知道。进入这间宿舍后，我忽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曾经来过似的。在这个位置坐下以后，自然而然就拿出来了...”

    “奇怪，”江宁打开光屏，“我的第一个任务按理说已经完成了，混入女生宿舍，随便进入任意一个寝室...为什么倒计时没有恢复？”

    元喆看着手腕的光屏，同样不解。

    “咦，奇怪。”苏晚秋指着屏幕说，“右下角展开之后有一个循环箭头的图标亮了。”

    元喆赶忙查看，只见右下角小三角形隐藏起的图标果然亮起一个，点进去，发现是名为“同步”的进度条，像游戏中的血条似的，显示着百分比。下方一行小字进行了简单介绍。

    【同步】

    【进度条显示为玩家与角色的同步进度，表示玩家对角色的身份认同度。

    认同度与任务判定相关，剧情阶段，除了完成任务本身，还需要玩家在任务过程中体会、认同角色，达成同步目标。同样，同步度高将有利于玩家快速完成角色任务。

    剧情阶段，每个子任务要求增加的认同度为：百分之五。】

    元喆看向自己的进度条：认同度1%

    身份认同？要是玩家在身份上认同了角色，他还是他自己吗？想要完成游戏任务，必须成为剧本中的角色，那么在剧情结束时，不会再有元喆，而是王小明。

    这算什么，抵制小明，认同小明，成为小明？

    “身份认同....这是什么意思，要怎么认同？”苏晚秋疑惑道，“是要和角色共情吗？可是背景故事里提供的角色信息有限，就算我们想要共情，也不太可能吧？”

    “不对，这里说体会、认同角色，而没有提到成为角色，更像是指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选择，一种个人对自我的分类。一个人对世界的认识，持有的观点和生活态度，对于自身在这个世界中的存在方式持有何种信念。”江宁忽然严肃起来，“通俗来讲，也可以理解为，你的人生意义。”

    元喆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几人说话间，手环倒计时已到达第三层时间的一半，瞬间进入第四层。

    那若有若无的视线再一次从看不见的角落传来，元喆感觉比上一次适应了一些，眩晕感有所减轻。

    苏晚秋发出一声尖叫，瞪大眼睛指着对面。

    顺着她的视线，元喆看到整间宿舍变了样，那些刺鼻的血腥味也找到来源。

    只见对面过道上垂下几缕黑色长发，暗红色血液顺着发丝流淌，滴落到地板上：滴答、滴答...

    顺着黑发向上看去，一名女生的脸出现在床上栏杆的位置，带着人类绝无可能做出的诡异笑容，用那双快要瞪出眼眶的血红色双眼盯着他们！

    暗红色血液浸透床垫，床板，从上方滴落，她的书桌上也积上一滩暗红。隔壁的姑娘跪在血泊中，侧着脸趴倒在书桌上，手臂到地板上，面容被长发遮挡有些看不清，只有同样瞪出眼眶的血红双眼死死盯着前方。

    “卧槽....”江宁的声音带着感叹，“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元喆捂着脑袋，只觉得什么东西在大脑内部炸开，炸的他头皮发麻。本来是极为恐怖的场景，此时在更加难以理解的认知污染下，越发恐怖，耳边似有似无的低语像是想要诉说什么，他看向两人，惊讶的发现他们似乎并没有受到头痛的困扰。

    “同步率。”江宁解释道，“你对角色认同程度越高，受到的影响越小。”

    他指着自己的光屏：“就在刚刚，看到...这些，我的同步率上升到百分之四。头痛和眩晕感消失了，耳边也没什么奇怪的声音，就连之前那种能把人逼疯的视线，都可以忽略。”

    “我好像，要完成任务了。”江宁忽然看向元喆，“我——”

    话音未落，元喆看见他的速度忽然放慢，好像已经恢复了标准时间，以一个及其缓慢的慢动作做出口型，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晚秋忽然发出一阵尖利的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所有人都死了，所有人！我们的坚守根本没有意义！没有意义，这一切全部都没有意义！”

    说话间，她的动作也慢下来，笑容近乎凝固在脸上，显然也脱离了内层时间嵌套。

    四层时间，一百二十五倍的时间流速差，他们已经无法再彼此交流。

    元喆低骂了一声，跌跌撞撞跑出门。

    走廊上，原本明亮的灯光开始闪烁，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忽明忽暗的灯光照中展现出整座宿舍楼的样貌。他看见了，无数暗红色的液体在水泥地板上汇聚成一条血的河流，所有宿舍门大开着，无数女生的尸体堆在幽暗的走廊上。有的跪坐在墙边，有的从门里露出一只手，有的以扭曲而诡异的姿势僵直着立在中央。

    无一例外，她们中的每一个都带着同样诡异的微笑。

    元喆跌倒在地，身下长裤浸透鲜血的触感又让他瞬间回神。

    耳鸣逐渐减轻，眩晕感也随之消失，似有似无注视着他的视线好像在一瞬间变得亲切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光屏：同步百分之三。

    他终于看见，墙壁缝隙里的那只眼睛，鲜红的，黏连的，人类的，蜻蜓的，好像无数生物的眼睛叠在一处，定睛看去，那形状和颜色似乎随时发生着变化，在同一时刻，元喆好像从中认出许多不同眼睛的特征，仔细观察，又发现哪一种都不是。

    那眼睛看着他，看着浸满鲜血的走廊，平静，无比的平静。

    这份平静也让元喆跟着安心下来，嘴角露出温馨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他爬起身，没再多看手上沾着的鲜血。在这个瞬间，光屏上的同步率飙升至百分之七，但元喆没有回去，他还没有开始做任务。

    从电脑包的侧面拿出一枚硬币，元喆都顺着布满尸体与鲜血的走廊，哼着小曲，走到一楼大厅内。

    镜子里的人影微笑着看向他，高高翘起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满眼都是狂乱的快乐。

    “你好。”镜中人说。

    “你好。”元喆同样友善的冲他打招呼。

    他开始抛硬币。

    “通晓过去与未来的全知之眼，请赐予我命运。”

    硬币抛向空中，他的目光随着硬币，略过吊灯上悬挂着，还在晃动的某个长发少女。

    正面。

    “通晓过去与未来的全知之眼，请赐予我命运！”

    他更加狂热的说道，再次抛起硬币，依然是正面。

    一次，又一次，大厅中的人语气越发虔诚与狂热。正面、正面、还是正面——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一切都已经注定，全知之眼注视的一切，皆是既定的命运！

    当硬币第三十七次抛起，他感觉到了——

    视线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看见无数难以名状的色彩仿佛从遥远的地方投射而来，所有视线聚焦于此时此地，时间在此刻扭曲变形。在那些穷尽人类语言也无法描述的颜色中，他终于隐隐看清那遥远存在的轮廓——那是眼睛，无数的眼睛，密密麻麻塞满整个空间，每个方向，每个空隙，有近有远，而近处的和远处的眼睛竟然在同一时间出现在视线与感知内！那些眼睛、那些眼睛！人类的、蜻蜓的、蛇类的...各式各样，还有些难以理解的形状与轮廓，掺杂在一起，彼此叠加着，似乎同时存在，又似乎从不存在。每一只、每一处都时时刻刻变换着形状与色彩——不，不是时时刻刻，祂不需要时间来度量，也无法用时间度量，祂的视线即是永恒，从宇宙伊始到万物湮灭，祂是永恒、是一切、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是全知全能的神！祂就是时间，祂就是时间本身！

    赞美时之眼，赞美时间，您虔诚而卑微的仆人倾尽灵魂以求您的注视——看看我吧，时之眼，以灵魂为您献祭，拿走我的眼睛吧，让我看到您看到的一切，让我成为您的一部分——

    啪！

    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扇向他的脸，随后，意识后知后觉清醒过来。

    手腕上的光屏一直没有收起，此时进度几乎飙升至百分之二十的同步率以极快的速度下降，在掉到百分之七后，速度慢下来。

    元喆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想：刚才谁给我一个大逼斗？

    视线逐渐聚焦，眼前是一张大半夜还戴上墨镜的熟悉面孔。

    “嘿，还记得我是谁不？”江宁在他面前挥挥手。

    元喆一把打掉他的手：“我还没疯。”

    “说不好。”江宁面色凝重，墨镜挡住眼睛流露的情绪，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什么样？”

    他双手做出一个嚣张的姿势，模仿经典反派黑魔仙小月，仰天哈哈大笑。

    “我刚才是这个傻样？”元喆震惊的瞪大眼，同步度瞬间掉回百分之三。

    一旁，苏晚秋坐在宿管阿姨的椅子上，半边脸也是肿的：“嗯，真的。我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元喆拒绝思考，也不想回忆，转而提起：“那江宁怎么没事？”

    “大概因为我理智值比较高？”墨镜哥有些得意的说。

    “也可能是你的角色没那么疯。”苏晚秋看着光屏中的信息，“对了，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们拿到的角色都是谁？”

    “我的是李华晟。”江宁回答。

    “那应该没错。”苏晚秋从裙子口袋拿出一本小小的便签本，“在我的故事里，李华晟是学生会保卫部最稳定的成员，除了部长沈明，他的理智值应该算第二高，所以，如果美术学院沦陷了，李华晟和沈明也应该是坚守到最后的两个。”

    元喆跟着她的思路想了想：“不，不对。如果学院真的沦陷，保卫部应该是最开始牺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