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站在图书馆大门前，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戴上了他的墨镜。大厅门口的屋檐遮蔽了月光，从室内传来的亮白色LED灯照亮这片空地。

    美术学院的地图上没有图书馆，这里，也确实是大部分学生不知道的存在。只有在主教学楼学生会值班室的橱柜前，用特定的要是开启，才能进入这片不存在于现实的空间，看见这伫立于月光中，灯火通明的图书馆。

    戴着墨镜的男人默默抽着烟，看向不远处空地上凭空出现的房间。从那里走出一个人，打着一把黑色雨伞，缓缓向图书馆的方向走来。

    那个人身穿一件印着油画的白T恤，身上斜跨一只电脑包，黑色的工装裤脏兮兮的，看上去像是在地板上滚过几个来回；手腕上明晃晃绑着两只极其相似的黑色手环。

    他来到图书馆屋檐下，收起雨伞，慢条斯理的看向江宁，平平无奇的面容在白光灯下毫无阴影，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多了几分坚定，不似初见时那样迷茫。

    “他把钥匙给你了。”江宁吐着烟圈，语气冰冷，隐藏在墨镜下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嗯，沈明听说我的任务地点在图书馆，就直接给我了。”元喆站在他身边，伸手要了根烟，没急着点燃，只是夹在手上。

    江宁看着面前的夜色。这里的月光明亮而皎洁，照亮每一寸土地，空无一物石板地面与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林，都笼罩在月光下。

    天空中，好像有月亮，又好像没有：如果非要在空中寻找，只能看见夜空，整片天空都散发着幽幽的白光；但如果不去刻意观看，月亮又的的确确存在，悬在空中注视着一切。

    二人默默站在图书馆大门口，谁也没说话，任由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嵌套，在时间的第三层，江宁才终于率先开口。

    “元喆，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好巧。”元喆低笑一声，“我也想问同样的话。”

    保卫部一直存在一个内鬼，从时间和给定的角色看，人选只有三个。首先排除沈明，如果内鬼是他，人类恐怕早就一败涂地；至于苏晚秋，以角色背景故事来看，元喆不认为她存在任何动机。

    这个人必须了解保卫部人员构成，知道他们为彼此画像的传统，还要长久潜伏在沈明他们身边，获取一定的信任。元喆一时想不出其他人选。

    江宁心情复杂的看向他，同样想着自己的第四个任务。

    【任务：审讯】

    【在自己的日记中发现了不对，你决定找王小明当面对峙。你不希望并肩作战的战友是时之眼社团派来的内奸，也不愿意相信性格活泼开朗，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学弟，实际上是个疯狂信仰宿命与邪神的疯子。

    今晚，是时之眼力量最为强大的一刻，也是每年加固封印的前一天，如果它的信徒有所图谋，必定会选在这一天。

    你站在图书馆门前等待着。你知道，对每个成员都抱有信任的沈明部长一定不会对他设防，如果他真是时之眼的信徒，今晚必然会想办法搞来部长的要是，来到这个封印之地。但是，就连沈明也不知道，代代相传的除了部长的位置，还有一名藏在暗处的“记录员”，记录每一代规则的更替，在每年特定的时间加固封印，而守护封印的最后一把钥匙，此时就在你的手中。

    你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从谁的手中继承了这一切，那位前辈早已被所有人遗忘，消失在时间中。

    他还是出现了。站在图书馆的大门前，你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

    无论内心有多么抗拒，你都必须搞清楚这件事：王小明究竟是不是它的信徒？

    任务：审讯。确认王小明的身份立场，以及时之眼社团的计划。】

    元喆看向他的眼睛：“江宁，我不是王小明，你也不是李华晟，我们不一定要走他们的老路。”

    “我只问你一句，”江宁左手握住腰带边的刀柄，“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解除封印？”

    “是。”元喆干脆道。

    江宁反而放松下来：“行吧。”

    如果元喆选择为了任务而隐瞒他，那么二人之间，就真的毫无交谈的必要了。

    “看来，即使李华晟真的是那个叛徒，你江宁也不会选择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元喆也松了口气，江宁的样子，显然立场站在保卫部的一方。

    “叛徒？什么叛徒？”江宁惊讶道。

    元喆于是向他复述了此前沈明他们的猜测，以及此前他们交流过的种种情报。

    “原来是这样。”江宁点点头，忽然又问道，“你手上怎么有两个手环？”

    元喆沉默一瞬：“这是属于拿到顾曦角色那女孩的，她...”

    江宁看懂了他的表情，没再多问。

    “如果对画像做手脚的人不是李华晟，那还会有谁？”元喆陷入了思维困境，“总不能真是沈明和苏晚秋中的一个吧？”

    知道内部信息，在校时间也足够长，还能有谁呢？总不会是没在玩家角色中出现的其他人...

    江宁看了看时间：“眼看要进入第四层了，你准备怎么做？”

    在元喆将王小明的剧本分享给他后，江宁的剧情任务已经判定完成，等到四层后同步也上升就可以脱离内层。不过，鉴于当下的情形，他更想多拖延一会，为整个故事制造更多变数。

    “完成任务。”元喆笑道。

    “你真要把那东西放出来？”江宁复杂的看着他。

    “对。”元喆点开光屏，“准确的说是增强它的力量。按照这个故事原有的发展，在王小明给时之眼加强之后，它还是被封印住了，只不过在这期间，学院损失惨重。”

    “现在控制时间让我们按照剧情走的正是时之眼，而他要是想出来，在这个节点之后，肯定会自己打破剧情，不再重复老路。那时候，知晓命运的‘神’也不再有命运，和我们一样，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到那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沈明和苏晚秋会在第四任务结束后一起来这里，我们必须在第五个剧情任务出现后的第一时间综合所有人的任务信息，搞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然后做的比他们当时更好。”

    “看来，这一次没有背刺的二五仔，而是多个同伴了？”江宁笑道。

    二人一同来到那间上锁的图书室，打开通往地下的暗门。

    顺着向下的楼梯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诡异。从一开始的石头墙壁，到后面的泥土，再往下走四面开始遍布看上去像青苔一样的生物，不过并不是绿色，而是色彩缤纷，好似囊括了人类所知道的所有色彩，远远看去，好像整个墙面都在色彩的包裹中缓缓蠕动。

    终于，楼梯不再向下，伴随着彩色蠕动的墙面，与地板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出现的，球形物体，那些宛如许许多多眼珠挤在一处构成的球体，顺着楼梯向下滚动，江宁在躲过第三个的瞬间，动作凝固，显然同步提升，跳出时间嵌套了。

    元喆独自一人向下走去，时间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进入第四层，但这里本就诡异的景色和令人作呕的感觉，早已让他分不清是进入内层时间的影响，还是接近‘它’的效应。

    顺着色彩逐渐诡异的平底，手电筒的灯光照亮一片纠缠的血红色丝线，正如此前在主教学楼，江宁打碎的雕像中那些一样。它们密密麻麻，如同血管一般紧紧贴在地面那诡异的地板上。

    元喆感到自己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被注视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但这一次，视线不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而是一个方向，就是他正前方的空中，那个固定的方向。

    他深吸一口气，没敢抬头，飞快拿出素描本。

    前三页是三幅栩栩如生的人像画，两幅女性，一副男性。画上的男性毋庸置疑就是沈明；剩下两张，一张齐耳短发，带着刻板印象中画家戴的那种小帽子；另一张，一头大波浪卷发，带着风格张扬的耳环，目光自信而坚定。

    元喆不确定这两幅画哪一张是顾曦，他本打算烧了顾曦的画献祭给时之眼，说不定还能救出那个被占据身体的姑娘，可是如果选错了，烧的可就是苏晚秋的灵魂。

    正当他犹豫着，前方传来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里听到的声音。

    “在犹豫献祭哪个灵魂？”

    柔美空灵的女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敢抬眼看视线传来的方向，元喆将手电照向面前的地面。

    一双棕色小皮鞋，踏进光里，随后是沾着血迹的裙摆。举止优雅的女人脚步轻盈，走到他面前，手中提着一颗熟悉的头颅。

    元喆感到浑身的血液倒流，汗毛直立，恐惧与怒火在同一时间窜上大脑，瞪大的双眼瞬间通红。

    是那个女孩的头，浅茶色卷发，熟悉的脸颊，苍白的肤色，以及，她漆黑空洞的眼眶。

    “原本，顾曦占据了这具身体，她的灵魂已经不在画里，你就算烧了也没什么用。”温灵随手将那颗脑袋扔到元喆脚边，白皙的手指一点儿血污都没沾上，“不过现在，我帮了你一个忙。”

    元喆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脚边的头颅上，感到浑身发冷。他颤抖着双手，想要将那头颅拾起，胃却强烈收缩着，想要离得远远的。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元喆强忍着干呕的冲动，僵硬着站在原地，重复道。

    图书馆作为封印时之眼最重要的地点，被保卫部严防死守，甚至动用了这个不知道怎么来的奇异空间。如果时之眼的信徒能轻而易举进来，那他们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本来嘛，我是进不来的。或者说，按照发生过的过去来说，我确实不在这儿。”温灵抬手将一只辫子顺道身前，身后的地上，那些蠕动的色彩向上，变成一只十分抽象的靠背座椅。

    她轻轻坐下，看着元喆僵硬的表现，笑了一声：“你不会在等我解说吧？”

    元喆看着她没说话，面对温灵，他此时感觉自己十分狼狈。他习惯事前做准备，考虑所有可能性，为一切可能指定相应的应对计划，因此，在生活中大部分时间里，元喆都显得从容不迫，就连进入游戏之后，他依然利用分析和推理，提前掌握大部分情况。

    但是温灵，这个从来不按套路出牌，总在出其不意的人，他看不透。看不懂她正在做的事，也看不透她的目的，这种无力感令他心中没底，甚至有些恐慌。

    “怎么还不烧？”温灵侧着身体歪在由诡异色彩构成的椅子扶手上，催促道。

    “你很急？”元喆用自己最富嘲讽意义的眼神看向她，这种挑衅的本事是他从大学舍友顾安身上学到的一点皮毛。

    温灵笑了笑，看好戏似的，很有耐心的盯着他。

    冷静下来。

    元喆飞快的思考着，眼前的情况让他拿不准此前的猜测，如果温灵在这里，她完全可以自己献祭个灵魂增强时之眼的力量，甚至帮它解除封印，她为什么没有这么做，是做不到，还是...

    而且，她说按照过去发生过的事，她不在这里，也就是说，她在那件事之后作为时之眼的信徒获得了某种力量，成了它的代理人，或者获得了它部分能力。但是，时之眼现在还被困在这里，温灵应该也是被困在这里。

    她想要什么？解除封印，还是，自己逃出去？

    元喆站在原地，飞快的思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