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居民大失所望。凭空蹿出来的纵火贼，木刑台烧了个一干二净，侥幸让斯特林多活了两天。

    监狱中，琼斯男爵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乌拉鲁鲁握着安吉丽娜受缚的手，最近她都会给夫人编玫瑰花环。玫瑰花依旧艳丽，夫人的脸消瘦得更厉害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祈祷天空不要亮起。

    城主官邸灯火彻夜通明。下人取下燃尽残烛，续上新的。彩色玻璃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雅各剑鞘杵地，文书们被吓了一跳。

    “快点！”

    办公室内嗡嗡的默念声更嘈杂了，他们指尖飞快跳跃。

    全城的人都在等一个结果。

    今天聚集在监狱外的人格外多。大家还在喊着昨天喊的口号，心思却有些不在这上面了。温迪太太牵着达伦，躲在角落处。

    审判结果会第一时间传送到监狱。

    埃里克独立于监狱得房顶，壮丽的银发折射出破碎的微光。

    矮楼传来狗吠，对街的屋子里也

    天光渐明，将天际的层云染成了酡红色，壮丽的朝霞即将目睹一位城主的死亡。

    天彻底亮了，他的脸色也沉了。跳下房顶，两列士兵早已等候多时。雅各忙于重新计票，也不愿看着曾经的挚友狼狈死去，委托他代为监刑。

    穿过阴暗的石廊，油灯里的火苗在身侧疯狂舞蹈。狱卒打开铁锁，“吱呀——”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斯特林站起，身上沉重的铁链叮呤哐啷。城主的衣裳依旧一丝不苟，这几天冒出的白发格外明显，他的眼窝深陷，眼底乌青很重，整个人苍老了许多。“我夫人……”

    自己能多活几天少活几天不重要。他只希望安吉丽娜不要受他牵连。

    斯林眼中的期盼埃里克在别人脸上多次看到过，而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证遗憾了。“还没出结果。”

    双脚发软，控制不住自己，斯特林再次坐下了。盘里的早餐纹丝未动，他吃不下。捂住脸，铁链随着肩膀的耸动发出声响。

    斯特林用力揉眼，手放下来，他的眼眶通红。撑着桌面站起，维持最后的体面，对埃里克说：“走吧。”

    真言城的居民们很久没有如此默契了，单说绞死罪犯大家或许没多大兴致，可要说绞死城主，那放下手里的活也得来。许多人不约而同，天还没亮就起床。

    “我杀了一辈子猪还没见过杀人嘞。”屠夫盖文决定少赚一早上的钱，圈里的猪也十分感谢城主。盖文急急穿好靴子，外衫还没披上，街上已经热闹了不少。

    “山姆，你好早啊。”

    “这还早呢？郊区的农民半夜就出发了，听说快没好位置了。再不过去，把斯特林吊起来你也只能看个人影儿。”

    “等等我！”

    盖文当即决定决定拿上黑面包，路上解决。

    邻居凯莉把孩子反锁在家里，可惜她的丈夫还要去打铁，没办法和她一同前往。她下楼梯，看见狼吞虎咽的盖文，讶然道：“哦盖文，你怎么还吃早餐呢？待会儿看见斯特林凸出的眼睛和青色的脸，保准你胆汁都吐出来。”

    富丽堂皇的马车急速前进，车上的流苏打结缠在了一起。眼见要撞上路人，车夫急忙拉紧缰绳。

    还好路人反应敏捷，差点被卷进车轱辘下。

    车夫反而口水乱喷，骂道：“你小子没长眼睛啊，急着死在斯特林前头吗！”

    埃里克骑着马，领头走在最前面。越靠近广场，人堵得越厉害。到后面，囚车卡在人群中动弹不得，大家都不想让，再晚点广场真的没位置了。

    士兵们纷纷呵斥，大家挤地我踩你脚，你撞他头。人群里咒骂声四起，青年布罗德开玩笑，“都让让，斯特林进不去我们看什么？”

    马上人寒冷的目光逼得他噤了声，他缩着脖子眼神往别处瞟。怎么会有人眼神和冰锥似的，要把人戳出个窟窿？

    尖利的寒冰从砖缝里破土爆出，众人又惊又惧，尖叫着纷纷让出路。两道冰锥划出一条小路，车队得以通行。

    文书们将结果呈给雅各，他的瞳孔微微放大，疲惫之意尽褪。他命人快去牵马，火速赶往监狱。

    支持流放的公民以五十六票的微弱优势胜过主张处死的投票者，真言城决定将安吉丽娜驱逐出城，终身流放在外不得返回。

    乌拉鲁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斗篷，将夫人裹好。

    雅各割断安吉丽娜手脚上的布条。“坐囚车太慢了，夫人跟我走。”他不顾监狱长的阻拦，硬是把安吉丽娜抱上了黑马。

    “队长，这不合规矩。”监狱长抓着他的鞭子不放，“您得用囚车押送啊。”

    雅各挣开他的手，厉声道：“一切后果我来承担。”说完，拍马扬长而去。

    监狱长担忧道：“当心血奴咬断您的喉咙、掏空您的内脏啊！”

    真言城可谓万人空巷，目光所及的地方，密密麻麻全是人头，用寸步难行来形容也不为过。晚到的看客直呼可惜，开始往回走。

    “让开！”雅各高声呼喊。

    这样下去指定赶不上了。

    乌拉鲁鲁飞至上空，左侧的路弯绕多，但行人比较少。她朝雅各喊道：“这边！”

    广场上人山人海，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囚车，士兵押着他走出来。曾经那些崇拜、艳羡、嫉妒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厌恶、不屑、玩味，毫无遮掩，冷漠至极。斯特林曾无数次面对公众，这样的情景却是头一回见。

    埃里克在前面开路，人群的议论声不自觉变低了。

    “哪有人这么完美，果然是装的。”

    “真没想到啊，斯特林家族百年荣耀，全毁在罗宾手里了。”

    “我早就说过罗宾看上去人模人样，背地里狗都不如。”

    “你们以前看过绞人吗，是什么样的？”

    “勒脖子嘛之前见过，不过绞死城主倒是头一回。”

    他们好奇，甚至期待他的死亡。

    “怎么拖这么久啊，我还要回去喂鹅呢。”

    “站得腿都酸啦。”

    “绞死斯特林！”

    不知谁振臂一呼，人群霎时安静了。接着，三两人重复着刚才的话。人们慢慢达成统一，整齐的振臂高喊。

    “绞死斯特林！”

    “绞死斯特林！”

    “绞死斯特林！”

    ……

    他们是正义之师，替天行道。

    记得不久前的秋收节，台下的居民们同样是如此振臂高呼——“城主！城主！城主！”

    同样震耳欲聋。

    斯特林并非一位好丈夫、好父亲，可对于真言城，他不可谓不尽心尽力。

    他脸上血色尽褪，滔天的声浪将他过往对这座城付出的一切心血撵为齑粉。他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

    埃里克看着斯特林硬挺的脊背逐渐佝偻，他不得不承认，这对于斯特林来说太过残忍。他问道：“要戴头套吗？”

    按规定每个死刑犯都得带头套。

    斯特林摇头，他还是看着人群，那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他自嘲般的笑了，“让我再看看我的子民，一路走来，是这样的结局……埃里克，等你被推上高位，才能体会什么是身不由己。”

    绞刑架上的麻绳足足有两根拇指那么粗，由刽子手根据犯人的身高体重计算好绳子的长度，一端穿过刑架顶端的铜环固定在绞刑架上，另一端栓在死刑犯的脖子上。

    启动机关，死刑犯脚下的木板就会收起，利用犯人自身的重量以及下坠的力量顷刻将犯人的脖子勒断，人瞬间死亡，尽可能减少痛苦。

    理想状况下是如此。

    如果犯人碰上的刽子手是新手，那就比较倒霉了。绳子过短，无法勒断犯人的骨头，犯人会被活活勒死，死相十分难看。绳子过长，犯人可能会身首分离，或者直接摔到地面上。而后一种情况往往更不幸，这意味着犯人需要再吊一次。

    埃里克挑选的刽子手经验十足，他安抚斯特林道：“您放心，我一定送您痛快上路。”固定好麻绳，他把绳圈套在斯特林脖子上。

    只要埃里克一声令下，斯特林就会顷刻毙命。

    “绞死斯特林！”

    “绞死斯特林！”

    人群的呐喊愈发大声。

    埃里克仰望天空，阳光刺眼，灼热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带来寒意。

    “慢着！”

    人群为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