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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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玉簪

    我随着夫君一同下车,有几位看起来像是夫君的同僚立刻围拢过来与他打着招呼,今日都未着官服,气氛看起来更像是友人共游,许是君驾未至,稍显轻松惬意。

    “韶安兄怎么才来,快些,我们正在投壶,立了赌约,现今眼看要输,还等兄长相救。”

    我见说话那人年纪轻轻面上无须,跟夫君像是同龄,左右几个也一样,看着都挺面善。

    “诶,这位是…嫂夫人吧?”青年向我拱手行了一礼,我亦回礼。

    “嗯,内子染了风寒,原不想让她随行,可父亲临时需留守宫中,怕她独自家中病况反复,只好将她带出来。这几日风寒加重亦伤了嗓子无法言语,还请诸位见谅,未免传染亦将口鼻围起,望诸位体恤莫要怪罪。”夫君言之凿凿并向众人行礼,言语之真诚,让人自然地理解和体谅。

    正说着,围过来更多的人,更有一些上了年纪的官员,夫君暗暗牵了牵我的手,让小珠陪着我先上车别将风寒过给他人。

    看着是体恤众人,但众人怕是听到些风声,大部分都是好奇地在打量,毕竟我父亲也是翰林院的官员,一些同僚也许是好奇我究竟长什么样子。

    我只露出一双眼仍吸引了一众目光,所以夫君只好假借怕我传染他人将我赶回车驾上坐着。

    但话题没那么容易被扭转,几番周旋间幸而圣上君驾到了,我亦立即下车。

    所有人跪倒在天子的车驾前叩拜。

    天子的车驾极为华贵,雕龙画柱描金嵌珠,我见车驾前垂着珠帘未见天子真容只听得“重卿平身”四字,语态稳健持重,声如洪钟响彻一方,不愧是真龙天子,威严不同寻常。

    随着众人起身,一缕强而有力的视线直射过来,我不自觉地回望,是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着一身紫金袍戴着金冠正在车驾旁,身边还有五六个护卫围着,威风凌凌。

    我慌忙低下头,才听得众人一边行礼一天边唤他太子。

    原来他就是头疾发作的太子,只一眼,我见他气色很好,身姿挺拔矫健,暗暗庆幸,太子无事便好,公父与夫君医术高超算是有功,此行应不会因我之事徒生波澜。

    一行人很快启程前往春日猎场,其实并不算远,半日即达。

    皇城四周除了口岸亦被群山环绕,依山傍水传闻是龙脉所在。

    其中最高的那座山上,建了用来避暑的皇家别院,山中物产丰沛,鸟兽齐聚,是围猎的尚佳之所。

    车行至山顶,一切安排妥当,天子与太子及一众嫔妃自然住在皇家别院,距离稍远的山间有几间宽敞的房舍应是官员们常住的山间别院,但也显得气派非凡。

    我和夫君被安排在一处西院,与早些时候来邀他投壶的同僚们在一处,我心下稍觉放松。

    “夫人,暮色时便有夜宴,我得先去为太子施针,山间不比在山下,春日仍透着湿冷,夫人莫出门再着了风,安心等我,我去去便回来接你。”夫君收拾了一些药品带着小厮就出了门。

    房内只剩下我与小珠。

    也是,恐怕这春日的气息迷醉了心神,夫君是来伴驾坐诊的,并非寻常出游,我怕是晃了神真有片刻融入了游玩的心境。

    小珠麻利地将东西收拾妥当,拿着药包就去了厨房煎药,她谨记夫君的嘱托,药一帖都不能少喝。

    我轻轻摸了摸脖颈间的细纱布,张了张口,还是发不出声音。

    正惆怅,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起身去开门,见是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子,一个个眉眼如画,各色的锦衣华贵又精巧。

    她们熟络地向我介绍自己,都是同行的官眷邀我一同作伴,我向她们一一行礼,伸手表达自己口不能言,她们面上都表露着理解。

    随着她们一同出了别院,见一路有卫兵把守,森严庄重。

    我听她们聊得极其愉快,左右是些时兴的衣服款式,金银首饰,胭脂水粉,步态妆容,本也插不上话,幸而口不能言免去了尴尬。

    这些都不是我喜欢的,只陪着展露笑颜。

    正说笑着气氛热络,有人提议我揭去面纱展露真容,我做着手势意思是怕风寒传染,但她们表示在户外没有大碍,她们身子都很康健,不会轻易染上。

    无奈见一众都是女子倒也无妨,我便轻轻摘去面纱,未曾装扮,习惯了素面朝天的我有些自卑地捂了捂脖颈处的细纱布。

    见众人竟是停下了原本的话题,都直愣愣地盯着我,我被盯得尤不自在便很快将面纱戴起。

    可大家还是沉默着,我原本就有些怕生,此时更是尴尬不已。

    是否我的容貌确有问题?难不成夫君总说我长相好看是奉承而已,我不禁自我怀疑起来。

    女子间总爱攀比,尤其是容貌,我亦怕众人对我不喜。

    终于,一位年纪稍长的官眷率先开口道,“怕是这倾国之貌百年难见,苏太医果然好福气呀。”

    这一声打破了沉默,众人纷纷问我平日如何保养面容和身段,我既口不能言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窘迫地打着手势,怕是她们也没明白。

    就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声中,刚才那位解我之急的官眷已走出几步远,回头淡淡说了一句,也许只有注意着她的我听到了,“嗓子可要仔细医好,不然可惜了。”

    我正想上前几步追赶她,远处传来小珠的呼唤,停下脚步,原来是药熬好了让我回屋趁热喝。

    也是,答应了夫君好好在屋里待着,要不是小珠的及时出现,我怕是又晃了神不知走到何处。

    同行的官眷们也纷纷表示理解,毕竟我还在病中,也不好走得太远。

    回了西苑,我坐在桌前看如琥珀般晶莹的药汤冒着袅袅的热气,不自觉将脸凑近了些感受着水汽的温暖。

    说来也奇怪,我从小对花香果香没多少兴趣,倒是觉得木香药香别具风味,现在想来恐怕正是缘分使然。

    药还是烫了些,我觉得身子始终有些疲惫,便索性坐到榻上,手刚放松下来往后撑着身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我小心地抬手一看,食指指腹已然扎破,鲜血从中间沁了出来。

    我俯身仔细查找,褥子下面隐约能看到冒着的针尖……我将针拔了出来,前尖后圆还有个小孔,还真是绣花针……

    为何这褥子里会有针?

    我轻抚着褥子的每一个角落,最终找到了三针。

    还好夫君没躺上来。

    我又将一旁的被子掀开,一寸寸地抚摸,被子里没有。

    又将竹枕翻来覆去地检查,幸而也没有。

    西苑是刚来时随意选的,我们夫妇也是礼让再三,没人会预料到我们会选这一间。

    进屋以后小珠便去煎药,我随着一众官眷出门,正是这个空隙,所以才只藏了三针,我出去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何况小珠说不好当中又回来过。

    所以这点子事儿做得匆忙。

    刚来不久,我连周围人的脸都没有认全,甚至连名讳都不知,为何要做如此缺德的事情。

    我看了看有些麻了的手指,血已经止住了。

    小珠从厨房拿来一些糕点要端来与我吃,我心里泛着疑窦便叫她还回去,怕她吃坏了肚子。

    毕竟人心难测。

    在这小小的院中,至少有一个,不喜欢我的人。

    就如同那些家眷,虽眉眼含笑,亦不知……

    小珠委屈巴巴,总以为我嫌她贪嘴,我只是怕,身边人跟着我遭了罪。

    这事我谁也没说,亦不会告诉夫君。

    那三针算是罪证也不好随意丢弃,我索性将它们平放在窗边,也不会再扎到人。

    只是浅色的床褥上留下一抹深红的血迹有些突兀。

    我摩挲着颈部的细纱布正出神,夫君赶了回来,让我换上一身衣裙随他赴宴。

    “夫君,我这身有何不妥?”我有些疑惑。

    “太美。”他眉眼笑着凑过来抱着我,似在调笑。

    我看着他一扫心中的阴霾。

    这一身自然谈不上美,原就是在府里时平常的穿着,虽不愿显山露水,也不好就这么随意地赴宴。

    我翻开母亲给我准备的新衣,她一向是最知我的,给我做的衣裳都是素色居多,没有浮华的装饰,只在布料的选用上下心思。

    我择了一身淡雅的浅紫色襦裙,找出母亲传给我的那支款式简单的玉钗插上。

    夫君担忧我夜里着凉,又将冬日的大氅替我系上,他怔怔地看着我,又忍不住抱了抱。

    我朝他微微一笑,将面纱围上。

    出院的时候正是暮色十分,天边的晚霞漫天带着绯色,成群的鸟儿结伴归林。

    上山的路上三三两两地均是一对对夫妇同行。

    我听说正式的宴会只有正妻才能参与,想来这些女子都是家中主母。

    或许有一日,苏府内也不仅仅只有我一个女眷,想到此处我便悄悄去抓夫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