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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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相思

    我是自愿领罚的。

    我知道昨日错的离谱,哪怕稍有不慎,昨日已然万劫不复。

    我更懂母亲。

    现我已嫁作人妇,无法时时在家,母亲更无法时常看顾指正我。

    若此时不给我足够的教训,他日必酿成大祸。

    “给我打。”母亲虽下了命令,但却不再看我,我知道她也心疼,口气明显软了下来。

    “小姐!”

    手执板子的家仆见母亲没看这边,便打算虚张声势,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可小珠死死地抱着我,我推了她几下都推不开!所以那板子迟迟也没下来。

    “云珠!”我盯着她,“错了就该受罚,你休如此!即使母亲今日不罚我,我也必静思己过。”

    我铮铮地跪着,不再说话。

    小珠跪在我身边,对着母亲磕了个头,“老夫人,我有错,请您责罚。”

    她是打定主意要与我一同受罚。

    何苦呢?

    母亲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我们俩,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罢了,去宗祠里跪着,好好想想!”

    终究还是,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了。

    家中宗祠虽不大,但装点得古朴典雅,常年香火袅袅。

    从小到大,我并不常来。

    除了主要的祭祀节年,我不曾被罚在此处,恐怕今天是头一次。

    我正着背跪于蒲团之上,没有丝毫松懈,闭上眼,开始静思己过。

    虽很想将事情理清楚,但思绪不可控地纷乱,事实上不是我做错了这件事本身,而是我一直在想夫君。

    尤其是他的态度,他是否真的生我的气了。

    我在想这些,想他每一个表情,从一开始的每一个肢体动作,每一处细节。

    自知无用,但就是停不下来。

    我又想到公主,此时便不自觉地拧起了眉。

    我在想我与她的不同,难道真的只是出生高低吗?

    她既能自由出入宫中,又能常与人设宴交际,能在外同男子打马球,又有从小认识的伙伴……

    为何同样是女子,我却需要守着规矩,不可逾越雷池一步。

    难道真的只因她是公主?

    我开始产生一种很深的自我怀疑,到底我这样是对的,还是她那样才算对,这让我痛苦不已。

    “小姐…小姐?”

    小珠轻声唤我,我缓缓睁开眼,但眉眼依旧深沉。

    “现在没人,你快坐下歇会儿,别累着了。”

    “……”

    这些又不是做给人看的。

    古人云,吾日三省吾身,省不省是对于自身而言的,不需要与他人知道。

    时时自省是为了自身思想的逐渐成熟,行事的更加稳妥,与他人看不看何干?

    我皱着眉闭上眼,依旧纹丝不动。

    一个白日漫长而揪心,沉思间没有答案便一直在晃神。

    但至少有一个结论,自此我更该与人保持距离,无论是谁,尤其是公主与太子。

    除了身份有别,我更怕自己被带跑偏,从而失了控制和底线。

    到底哪方是对的,这其实并不重要,她可以,是因为圣上容许,我不可以,是因为父亲母亲亦不允许,夫君也是。

    我愿意做这样一个人吗?

    愿意。

    我愿抛下那些自由。

    因为我喜欢夫君,我喜欢爹娘为我精挑细选的婚姻,那些所谓的不自由我均愿接受。

    抛开那些不适合我的东西,这样一想便通顺了。

    已是深夜,小珠见我一直不愿说话便没有再搭话。

    她脱下外衣要与我披上,我让她赶紧穿上别着了凉。

    见她又要起身,我回望着她。

    “小姐,你且等我出去给你找些吃的,一日没正经用过饭了,此时一定饿坏了。”

    “我不饿小珠,你且自己去吃一些吧。”

    我现下哪有心思用饭。

    夫君的休沐到今日止,明日就会去宫中当值,想来是没时间来寻我的,更可能,没存这样的心思。

    想到此处,我轻轻叹了口气。

    小珠悄悄打开门,门口却站了个人,把她吓了一跳。

    我也吓到了……

    是我的乳娘陈嬷嬷。

    她手里提了个食盒,小心翼翼地进门,把菜拿出来摆上桌面,“小姐快些起来,饿坏了吧,快吃些就回屋休息吧。”

    我知道乳娘前来必是母亲的意思,她还是不忍心我跪一晚上伤了身子。

    “多谢陈嬷嬷,您也快些去休息吧。”

    “小姐,不急,多日不见你了,很想看看你。”

    我一时鼻酸,但知乳娘必是有话与我说。

    “小姐快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快来尝尝。”陈嬷嬷朝我招手,我便起身坐到桌前,跪了那么久腰腿酸软,小珠在一旁扶着我。

    陈嬷嬷在,小珠自然不敢逾矩,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云珠,厨房给你留了,你也快些去吃吧。”陈嬷嬷作势支走小珠。

    她朝我看了一眼,乖顺地离开。

    “小姐,来,先尝尝这个,你最喜欢的春笋,已经完全去了涩味,鲜嫩得很。”

    我夹起一片送到口里,的确如此,与以往在家时一样。

    “小姐,你嫁进夫家这些时日过得可好?”陈嬷嬷问道。

    我与乳娘自是亲近的,她是陪着我长大的。

    “很好。”我停下筷子。

    “那为何负气离开?”

    “……”

    “即使不负气,你亦可以随时回来,这里是你的家,这一点不用太拘着礼,无论是老爷夫人还是家里的下人,哪一个都盼着你回来。”

    “……”

    “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回家来说,无论是你的父亲母亲还是老奴,都愿意听你说,为你排忧解难,你初为人妇,必定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老奴是过来人,都是明白的。”

    “……”

    我心中酸涩,食不下咽。

    “小姐,你告诉我,你喜欢他吗?虽是你父亲母亲给你定的亲事,从前你并不认识他,现在呢?”

    “我很喜欢。”

    陈嬷嬷点了点头。

    “既是喜欢的,又为何成婚才短短数日就不辞而别?你夫家以为你是回了娘家这才找上门来,你想想,当两家都知道你失踪的时候就跟天塌了一样。”

    我喉间泛着苦味,“我知错了,陈嬷嬷。”

    “府里所有人得知都去找你了,幸好暮色时你夫君派人来报,说是临时受了公主之邀,来的下人还辩说是府里弄错了传错了话才闹了误会,明眼人都知道是为你遮掩。如果你真真是受邀,直说与夫家便是,怎会弄出这样的乱子。”

    “……”

    “所以,你实话告诉我,这是怎么了?我看着你长大,深知你不是个不知轻重的孩子,也知你并不喜欢外头那些纷乱的事物,你更喜静,不是吗?”

    “嬷嬷…我……”

    “我看你夫家愿为你遮掩庇护,自是明理的,也知对你好。那你这样做的缘由呢?”

    我轻叹了口气,不知该从何说起,这些麻烦原是我始料未及的,更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这些日子我犯了急症,整日与汤药相伴。

    于是避重就轻。

    “我不明白,嬷嬷,我想问,是否一生我都必须依寻长辈夫君的意思,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你说说看,你的想法是什么?”

    “近日有幸与公主相识,见识了她的为人,她可以做许多往日我不敢想象之事,同为女子,我觉得她比我自在许多。”

    “小姐,你羡慕她吗?如果你的一切与她交换,你可愿意?”

    “……”我沉思了片刻,“不愿。”

    “既是不愿,那她做什么与你有何干系,你何苦去纠结与她的不同?你过自己的日子,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自洽就好,不是吗?”

    “确是如此。”

    “小姐可知,自小你父母就极少将你引荐到人前是为什么?”

    “是否因为外貌,怕引出是非?”

    “小姐外在自是极出众的,从小便是,但府里从不夸赞,也不将你引于人前,不是怕小姐惹出是非,而是不让这纷繁的是非染了小姐的心境,这样小姐才能得自在,不是吗?”

    “……”

    “苏家虽不是什么皇亲国戚、高门显贵,但人员简单、清正安泰,老爷夫人为你选择了这门亲事,就是希望你一生顺遂,少些烦恼。”

    我点了点头。

    “但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有些事并不是小姐乐意见到的,但它就是自己个儿来了,是不是?”

    我重重点了点头。

    “小姐须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虽愿望是好的,但若想一生得真正的自在,首先必须守着自己的本心,你乐见你的夫君因你而为难吗?”

    “自是不愿。”

    “既然不愿,就不该如此,你愿意为他着想,他亦愿意为你着想,只要你们夫妻同心,旁人能奈你们何?很多事其实只是自寻烦恼,就算他人再想横插打扰,只要你们相爱相守两不生疑,再大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是啊,即便他人有心,若我与夫君坚如磐石,自巍然不动,任尔东西南北风又如何?

    太子虽身份尊贵,难道还能强娶不成?生在帝王家,虽不至于朝不保夕,但他应亦知人言可畏。

    即便搞出些令人不齿的小动作,但也只能是些不入流的小动作,明面上亦是不敢造次的。

    如此,我只需常在府中,外头那些炙热的目光和纷乱的人言与我何干?

    平淡一生,与心悦之人相守,这已是莫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