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邂逅
“我还读过一则轶闻。”
“小姐快说。”
两人闲来无事,最近便习惯于听我讲各处的奇闻轶事,我也均是在书中看到的。
“你们见那湖心亭了没有?”
“见了,哇,小姐你眼力真好,看来苏老御医的药效卓绝,成山,今日可别忘了煎药。”
“那是自然,这是每日头等大事,公子吩咐…”他像是嚼了舌头突然吃痛。
我笑而不语。
“小姐快说啊,别卖关子了。”我知聪明如小珠亦是有意打岔,刚才怕是她在桌下拧了成山才叫他止住。
我便继续说道,“曾有个童子在林中偶遇一位猎户,见猎户手中捏着一条白蛇的七寸,应是当日的收获,要拿去街市贩卖的。童子当日为家中打酒,见那白蛇很是喜爱,便用手里的酒换了那白蛇。”
“嗯,”小珠撑着下巴问道,“然后呢?那蛇不会咬了童子吧,白蛇会不会有毒?”
“白蛇一般无毒,青蛇有毒的居多,当然最毒的是黑蛇,但蛇毒可入药,蛇胆亦可入药,这么算着,是猎户亏了。”
“……”我真是哭笑不得,被两人打岔索性不愿说了。
正好小笼包来了,送餐的小二之前只见我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此刻我已然摘下,他见了我一个没站稳差点让手里的笼屉飞了。
“呵呵。”我轻笑道。
还好小二眼明手快,人虽跌倒,手却举着笼屉。
“要是破了一个,我可不给钱。”我调笑道。
“这…这…位姑娘……瞧这话说得,若姑娘愿吃,我这就给姑娘拿十屉八屉去,全算我请…请姑娘。”
自从领了那一纸休书,我便放下了妇人的发髻,左右现在是自由之身,姑娘就姑娘吧,我听着也乐呵。
“小二哥,我与你说笑呢。”
“姑…姑娘,你生的真美,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美人,如…如同…那画中仙……”
“忙去吧。”我不再搭话。
小二哥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下楼时仍在张望,便一个不小心滚下楼去了。
成山学医自有仁心,便第一时间下楼查看,上来便说,“还好无事,没伤筋没断骨,就是傻了,脸色红得跟猪肝似的。”
“哈哈,”小珠听闻笑道,“一说猪肝我馋了,你问问店家能不能炒一份尖椒猪肝来吃。”
我看着小珠亦笑。
此时,我早已接受了我的美貌,既是天赐,必有因果。
“小姐,小心着点吃,可烫,我听人说要先开窗后喝汤,再蘸上绥城特有姜醋,像这样一口吞。哇…好烫好烫…”
“慢点慢点,仔细着点,还教小姐呢,自己已然烫着了,快吐出来叫我瞧瞧,张嘴,啊——”
我瞧着两人正好,不紧着吃,我抬眼看向窗外。
九曲桥,绵雨来,一把油纸伞,撑开等待千年的邂逅。
一时半刻不妨等。
我看他们爱吃,后又上了三屉,我只尝了一个便饱了。
饮着茶,雨便真的开始下了。
索性待久些,等雨停。
“小姐,后来呢?你接着说。”
“后来…后来童子见白蛇可怜,便将它放了。”
“啊?这就结束了?”
“你别打岔。”成山用手肘轻碰了下小珠的肩膀,她亦不怒。
“白蛇修炼千年可化人形,但始终无法得道,一日她幸得观音指点,才知,自己有段未了的尘缘,只有了却后方能升天。”
“那尘缘就是救她的童子?”
“没错,昨日因今日果,童子既救过她的命,自是要报恩的。”
“嗯,没错没错。”成山直点头。
“历经千年,童子早就几番转世数度轮回,这一世他早已是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白蛇娘子为了与他邂逅特意洒酒成雨,就跟此时的情形一样。”
我望着窗外,一柄红色的油纸伞落在九曲桥上,在这绵密的雨中尤为醒目,像一颗美人胸前的朱砂痣,不禁晃了神。
“小姐快说啊,然后呢?”
“然后…先生无伞,娘子便借了他伞,借了伞自是要归还,这一来二去不就相识了?”
我说着但直盯着窗外,那伞下之人被遮挡了面目,但我看身形隐约像是男子。
“再然后呢?”小珠追问。
我回过头来没再看,“再然后就没那么有趣了,索性不听也罢,只道他们相爱相守一生,恩爱有加,情深义重,最后喜得贵子,儿孙满堂。”
真实的结局太煞风景,我不愿说。
“那白蛇娘子不是要成仙吗?不升天了?”
“从来只羡鸳鸯不羡仙,尝过了人间的情爱,得道不得道亦释然。”
“哦——真好,这故事配上这雨,真的别有一番滋味。”
不久,我见逐渐雨停,再往下看时,那红色的油纸伞已然不见,天空架起一道彩虹,美不胜收。
“我们且出去看看罢,据说两人时常会面之地便在断桥,所以我才说要去那里看日落。”
两人犹不知,都叫断桥了,哪会是那么好的结局。
我特意改了不过他们谁也没听出来,楼下的九曲桥连接的湖心亭正是他们邂逅之地,而断桥,则是分别的地方。
走出店门,我已然戴上了斗笠,见探春门口摆放雨伞的架子上有一柄红色格外醒目。
路过九曲桥,我盯着那人曾站立的地方,仿佛有一朵桃花被放置在回廊上,但我没有前去细看,这附近也未见桃树。
看来我的眼睛真的快好了,清明的时间越来越长久。
散着步,说着笑,终于来到传闻中的断桥。
我原以为那会是座真断了的桥,如同残垣断壁一般,令人感叹。
殊不知那只是座普通的石桥,只是名字叫断桥罢了。
沿路我捡了些石子,站在桥中央微斜着身子,将石子甩飞出去。
“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口里数着,居然是七下。
我望着天空,此时正是日落时分,漫天的火烧云却像染血的棉絮,没有想象中的欢愉,反倒惆怅。
也是,虽是看景,但毕竟是分别之地,都分别了,何来欢愉。
我为什么要来看,我不禁自嘲地笑了,还不如那九曲桥湖心亭来得喜人。
也许是入戏太深,太笃信这个故事所致,景就只是景罢了。
过去我尤说过,景是否美在于观者的心境。
回了客栈,预备洗漱就寝了。
小珠跟我一间,成山就住隔壁。
我站在窗边,我这眼睛就跟这天光一样,朝升夜落,晚上尤其看不清东西。
睡到半夜,我莫名地模模糊糊地醒了,没有缘由,也不是做梦惊醒的。
我望着窗子的边角漏进来的一点光有些疑惑,这究竟是天亮了还是外面的火光…
许也是没睡醒的缘故吧,我脑筋还没有转过弯来,只是疑惑着。
但我的听力很好,这一年眼瞎,我听力比常人胜出不少。
我清楚地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像是利器碰撞木头发出的“咔哒”声,接着屋门被打开。
我浑身乏力被人抱了起来,想伸手抓小珠却抓了个空。
只依稀见到她的背影,正对着我酣睡。
那人抱着我一跃下楼,速度之快只留下落地时一点草叶声,轻功了得。
后巷停了一驾马车,那人将我送进马车放进一人怀里便坐下来驾起了车。
我想我们应是被下了药了,否则我不会这么无力,小珠也不可能睡得那么死。
果然出门在外不易。
幸好我神志犹在,绑我那人恐知我眼睛不好,也没有蒙面。
“殿下这是要带我去何处?”其实不用看身后之人,我听他的呼吸声亦可判断。
“身子大好了,为何不等我?”
“身为太子可私自离开皇城的吗?”
“所以现在赶着回去。”
我苦笑。
走了这么远又往回赶,何苦来哉。
“太子追着我还真是至死方休。”
“没错,至死方休。”
“你就不担心皖皖一人嫁去了大漠?她可是你亲妹,我是要去陪她的。”
如今我与夫君秦晋之好已被他搞砸,何苦还要如此逼人。
“她亦可曾心疼我没了你会如何?勾着你去那大漠苦寒之地一同受罪。”
我微微动了动身子,许是药下得轻,这会儿能动弹了,便立即用尽力气撑着身子起来倒在一旁。
太子并未阻拦。
“我若要对你如何早就动手了。”
“殿下这是何苦?放过我不行吗?我听说你早已娶了一妃两妾,还不够吗?”
“我跟她们,从未行过夫妻之实。”
“……”
所以,这与我何干。
这一年,要不是躲在府中养病,爹娘将我保护得很好,我早被外头的唾沫星子淹没了。
人都说我与太子有染,苏家休了我,亦保住了名节,我觉得挺好。
“你小字玉棠是不是?”他见我不说话转移了话题,“你可知我的名讳?”
我略一惊讶,不过太子耳目众多,知道这又有何难。
“萧昶,你幼时曾在我身后叫我昶哥哥,你还记得吗?”
“!”
我确有印象,自打我幼时去了寺庙便不再晕厥,每年除夕一过母亲便会带着我去庙中烧香祈福,这算是新年里最雷打不动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