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破瓷碗里的铜钱，柳铭章思想交战了许久。

    终于还是忍不住弯下腰去，将那一堆钱币鼓捣一番，从身上扯出一条碎步包裹起来。

    这一路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他发现这座成比他在古地图上看到的要大得多，除了有恢弘大气的官家建筑以外，还有不少平民百姓的民宅。

    沿着小渠来到了一颗大柳树下，看到一对夫妇正推着手推车在路边叫卖现磨的豆浆，顿时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上前询问发现只要两枚铜板就能买下一大碗，他觉得大叔大婶也挺不容易的，于是掏出了三枚“乞讨”来的太平通宝要喝一碗。

    正当大叔取出干净海碗给柳铭章打豆浆的时候，大婶看到板车上放着三枚铜板，又看了看柳铭章一身衣衫褴褛的模样，连忙拿起一枚铜板塞回到他怀中。

    柳铭章接过大叔递来的豆浆，又看了看自己穿得破破烂烂，苦笑一声便沉吟道：“也不知道是谁可怜谁……”

    和现代喝的豆浆不太一样，柳铭章刚喝到嘴里便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一股豆渣子夹杂其中，虽然嘴巴不太舒服，可心里却很舒畅，毕竟是现磨的，就是味道不太甜。

    喝过豆浆以后，柳铭章觉得自己身上这二三十块铜板根本活不了三天，总不能一直乞讨过活吧？

    要是回到课堂上，说出来自己回了一趟北宋一直乞讨，岂不是笑掉整个历史系的大牙？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自幼没练过什么拳脚，也没干过苦力，四岁就开始看书，看各种书，骤然回到北宋，还真是没有营生的手段。

    又在街上晃悠了一阵，柳铭章突然听到一旁茶楼中传来一声吆喝。

    伴随着这声吆喝的还有一声刺耳的惊堂木，一袭青色布衣手持折扇的说书人在楼外向阳小厅间对着内堂的茶客们讲道：

    “天上星多月不明，地上人多心不平。树上鸟多音杂乱，河里鱼多水不清。四句闲言说过，八句提纲讲完，十二句引导言毕，引出残书半卷，并一首《临江仙》。”

    “诸位明公，老少先生，莫要嫌我拙口笨腮、胡蒙熏耳、笨口乱蹦、咬字不真。你们大家就稳坐排行，看说书的在下，推开那牛皮蒙的小鼓，磕开那飘江过海的三块木板，给大家说唱一段，消愁解闷一回。”

    伴随着这段开场白，茶楼中传来零星几声捧场的叫好，期间不时有人命茶楼小厮给说书先生奉上散碎赐银，先生手持折扇一一抱拳致敬，随后开讲道：

    “却说王屋灵都观道士萧洞玄，志心学炼神丹，积数年，卒无所能。无何，遇神人授以大还秘诀曰：‘法尽此耳，然更须得一同心者，相为表里，然后可成，盍求诸呼？’洞玄遂周游天下，历五岳四渎，名山异境，都城聚落，人迹所辏，罔不毕至。经十余年，不得其人。”

    说来这间向阳小厅位置果然很适合拿来说书，几扇飞窗一撑起，便是通达小天地，门外再摆几张小桌，就连过路歇脚的茶客也能听上一小段。

    这间茶楼的老板果真很会做生意。

    只不过，当站在窗外的柳铭章听到正文这段的时候，立马喷笑了出来，好在他嘴里没咽着茶水，否则非得喷外间的茶客一身不可。

    “小乞丐，你笑什么？”这时茶客不解，开口问道。

    柳铭章说道：“我笑这位说书先生胸无点墨。”

    那头说书先生被人打断早已停下，得知是踢场子的，二三楼观景阁上的茶客也纷纷聚集过来赶着瞧热闹。

    这个茶楼的建筑风格设计是悬空的楼梯，二楼三楼均为中空，外墙飘窗可以朝两边拉动。到了四楼才铺平了地板，外窗可以撑起，每个楼层的消费档次均有不同，不管是哪一层，都是夏秋之际乘风纳凉的上好居所。

    在过去，说书人之间相互切磋的事也时有发生，毕竟大家吃的都是自家的记忆。

    只不过，大多都是等前面的先生说完，后面的先生才上，视为说书人彼此间的尊重。

    对于这种说了一半直接被人开口打断的场面，倒是难得一见。

    等到围观者齐聚看到楼下竟然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说书先生的脸上开始有些挂不住了。

    这时只见他走到窗前对柳铭章道：“这位爷台出言打断在下，可是有什么高见？”

    古代人正常称呼多为“足下”“阁下”“兄台”等等敬语，先生却对着衣衫褴褛手持竹竿的柳铭章称出一句“爷台”，这话说的，是个傻子也能听出怨气来。

    柳铭章看到茶楼上的众人齐刷刷望向自己，倒不托大，学着说书先生刚才致敬众人的模样，也拿起竹竿对着在场众人一一抱拳致敬，随后说道：

    “各位看官，先生此一段出自《河东记·萧洞玄》，是为讥讽晚唐吏治腐败所作。但先生此一讲，几乎通本背书默读，哪有半点说书人的风采？”

    众人听到柳铭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倒是楼上有个青年茶客对柳铭章的扮相极为不屑，奚落道：

    “这位先生可是有名的说书人，在这座茶楼讲了也有十年了，你个小乞丐懂什么？哪能轮到你在此质疑先生！”

    “好！口讲无凭。”先生讲折扇一把拍在左手上，茶楼中的议论声顿时小了许多，随后他对柳铭章说道：

    “阁下不妨进来讲上一则，若是在场诸位都觉得好，阁下若不嫌弃，我可拜阁下为师，学学这说书的门道。”

    先生这一句正中柳铭章下怀，柳铭章知道，这个说书先生跟茶楼有合作，茶客的打赏通常三七分成。

    当然在这盛世之下，七成自然是先生的。

    而这时柳铭章要上去临时串讲，得到的打赏能和这位先生对半分成。

    只不过这种踢场子的性质，要是柳铭章这一则故事说得好，能够博得满堂的彩头，只怕先生资格再怎么老，也无面目分润他的打赏。

    “也罢！既然先生诚心相邀，小爷今日便给诸位讲上一则。”

    看到献讲一事已成定局，柳铭章反倒装起了大尾巴狼，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进了茶楼厅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