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主食
“姐姐你可真厉害,那周焯可是爱煞了姐姐。”
此时在帘幕后,抱着一把酸枝木琵琶的清倌人小花魁魏彩衣一脸羡慕地对张师师说道。
“我看你也爱煞了那个书呆子了吧?”
张师师隔着那遮面的轻纱一把揪过魏彩衣的小鼻子轻轻一捏,调笑着说道:
“要不要姐姐替你验一验那个书呆子的成色?”
“哼!姐姐惯会戏弄人的。”魏彩衣连忙别开脸,羞赧地背过身去,说道:“姐姐还是好好验一验柳公子吧,那可是第二个走进你心尖尖上的人儿呢!”
“姑娘们都准备好了吗?要走第二场了,可不能出了岔子哟!”
这头笑闹刚结束,那头张妈妈便绕过帘幕催促着。
魏彩衣虚虚应了一声后,又见外间乐声起,遂抱起手中的酸枝木琵琶轻轻拨了一个和弦附上主调迈步走出,顿时又赢得满场欢呼……
因为整个三楼上都铺设着一层薄绢布做地毯,一袭宫廷舞衣的张师师赤足走在绢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
悄悄推门而入时,踮脚眺过乌月拱门前隔着的半纱屏风,可以看到那一身白色襕衫正背着身朝窗外望去,也不知道他此时是在看窗外的明月,还是在看她栽在向阳花圃上的几株牵牛花。
柳铭章听到了门外响动,回过身来看到是张师师姑娘走了进来,开口问道:“何时上菜?”
此时她脸上的珠帘脸幕已经揭下,露出了那种精致的俏脸,听得柳铭章这么问,又看了看眼前一桌丰盛的菜肴,顿时愣住,“上什么菜?”
“适才湘儿姑娘对我说,还差一道主食没上,让我稍等片刻。”柳铭章说道。
“你可真是第一次来,她说的主食可不就是我吗?”
张师师闻言掩嘴轻笑,将身上的披肩随手一扔,露出了一片白玉无暇。
接着她绕到墙角的铜盆前捧起一抔清水洗去了唇红,取过毛巾擦拭干净后,才大大咧咧地走到桌前抓起一只鸡腿吃了起来。
看到张师师单腿蹲坐在凳子上吃鸡腿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个淑女,柳铭章不禁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坐到了桌前给自己盛起一汤。
说起来这两宋的菜系他还是不太习惯,一桌不是白炸春鹅,就是酿腰子、八糙鹌子、鹿脯,还有那香煎小鸡,就连中间那蛊汤盅也是以羊杂碎为辅料,就不知道放了什么香料,舀起半碗竟没见半点腥膻。
早听说宋朝伙食好,可没想到竟然好成这样。
柳铭章记得他曾看到野史传苏轼在公元1094年贬官到惠州,也就是后来的广东惠阳。
这次的贬官纯粹是他自己犯贱,光得罪新党不说还得罪旧党。
明知道免役法造福百姓却对剥削阶级没好处,还非要头铁去杠,结果自然是三级头都扛不住剥削阶级的集火猛攻。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要带着他苏氏一族站司马光?
呜呼!这桩惨案告诉世人一个淳朴的道理……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但凡司马光没活这么久,可露不出他那张士大夫的丑恶嘴脸。
而屠龙少年一旦选择依附恶龙,就已经失去了施展屠龙术的资格。
不过这些都不是事儿,重点是能体会一把江南好风光。
尤其是广东地界一到,苏仙顿时潇洒了起来。
在抵埠的第二天,他便把官家赐予的金银财帛捐出来疏浚修堤,沿途百姓声闻无不欢庆异常。
为作感谢,当地自然是拿出了“但凡是天上飞的、但凡是地上跑的、还有能在水里游的”,好生招待这位东坡先生。
一日苏轼的随从老兵在深山老林为他探路时捕到一尾巨蛇。
见是龙胎转世苏仙岂能错过?
于是赶紧命人砍木柴,撘灶生火,炖了一锅山草龙骨汤,再投下一些从西域番商手中买到的沙漠人参肉苁蓉,辅以黄酒和姜葱蒜……
揭锅那一刻顿时香气四溢,飘飘然如置身于岱屿员峤。
吃完又见还有剩余,便打包了一份带回去给小妾王朝云品尝。
按理说这位小妾曾是西湖名伎,应该什么山珍野味都吃过了才是,偏偏就是没吃过蛇肉。
苏仙怕她抵触不肯,于是诓骗她说是海鲜,待王朝云吃下以后才告诉她原来吃的是巨蟒。
吓得王朝云花容失色,连连呕吐,加之南边酷暑闷热,她这一呕便呕了几个月,最终香消玉殒、撒手人寰。
柳铭章想到此处,再抬眼看到张师师的坐姿,本想问一问这位小姐姐有没有吃过蛇,但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转而问道:
“张妈妈借我过桥,现在桥也过了,她打算什么时候拆呀?”
“拆什么桥?你填词的时候不是给过银子了吗?真看不出来,你居然给得起银子!”
张师师嘴里食物塞得满满,囫囵咽下后又对柳铭章说道:“赶紧吃吧,不然银子都白花了。”
这么个说法柳铭章觉得挺有意思,敢情若是不给银子,即便是被花魁选中,也没这么丰盛一桌酒菜,于是喝了一口羊汤后又问道:“那我填的这首《长相思》,可是得了姑娘的心意?”
“马马虎虎吧,和那柳七依然相去甚远。”张师师用手背抹了嘴角的肉沫星子说道。
柳铭章听到这个评价倒也认同。
毕竟柳永可是北宋婉约词派的代表,就连带他入门的大学教授都极力推崇,又怎会是他这种菜鸟新手能比的?
“可是据我所知,那柳七生性放荡,难道姑娘不怕一片真心枉付了韶华?”柳铭章问道。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张师师说道
“姑娘看起来也没比我大多少。”柳铭章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应该也就二十岁上下,竟然被一个同龄人说年轻,这简直就是侮辱。
这时张师师说道:“我自十二岁起便在这红尘中翻波逐浪,如今一去已有六年了。”
“姑娘如今年方十八?”柳铭章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你觉得我有多大?”张师师将吃完的鸡腿骨扔在了一旁,拿起一旁的湿毛巾净了手,将系在腰间最外的缕衣珠裙解下扔到了一边,对柳铭章说:
“这男人啊!妻妾成群总是有的,越是成功的男人就越应如此。我又不是什么名门闺秀,能做得他的侍妾就已是邀天之幸。再说了,他風琉成性,我又何尝不是迎来送往?要是揪心这许多,我还活不活了?”
听着这一番逆天的言论,柳铭章只觉得三观尽毁,难怪他读到那首《盼郎归》中如此写道:
“二八鸡婆巧梳妆,洞房夜夜换新郎。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装成一身娇体态,扮做一副假心肠。迎来送往知多少,惯作相思泪两行。”
他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毒打,才能把一个妙龄少女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下意识问道:
“姑娘的身世应该很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