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聊了一会儿，柳铭章便觉得胸中气闷。

    随手将留守的三名府役全部召来重新调整了一番，让其中两人继续留守照看车马和兵器，他自己则带同一人在这山间到处逛逛。

    只是离开车马不过两三百步的距离，便看到不远处的山麓上竟有一座古老的建筑竟亮着莹莹火光，走进才发现居然是座古寺。

    让随从拿着萤虫留在寺庙外，柳铭章独自一人进了这座寺庙查看，心中有些奇怪，不知为何这道观的地界上会有一间和尚住得庙宇。

    走进寺庙不一会儿，他便听到一声声敲击木鱼的声音，以及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在用梵语吟唱着《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部作品是由唐朝玄奘法师从西域带回，后来也由他翻译成了汉文，能用梵语读佛经原文的一般都是得道高僧，少说在寺庙待过二三十年才有这样的本事。

    好奇之下柳铭章也越走越近，终于来到那间亮着灯光的禅房窗外，透过那撑起的支窗缝隙可以看到一个身披袈裟的老僧正坐在蒲团上念经。

    正当柳铭章踌躇间，老僧唱经骤停，微微睁开了眼对他说道：“施主深夜来访，心中定有疑难，请到屋里坐吧。”

    在柳铭章看来，这些个故弄玄虚的老和尚和假道士没什么区别，放到一千年后就是神棍的存在，心中没多少好感，不过想到反正还需要等上几个小时才有结果，又在窗外站了一会儿才绕进老僧的禅房。

    但很奇怪，当柳铭章来到禅房随便找地方坐下后，老僧没再说话，而是将手中的木鱼移到了一旁，只轻拈着一串菩提珠缓缓转动，口中用汉文念起了另一本经书。

    这本经书柳铭章也知道，正是《地藏王菩萨本愿经》。

    《地藏经》早在西汉时期就已经传入我国，是于阗高僧实叉难陀于武朝尊佛时期所译，主要用于渡灾渡厄超度亡灵。

    对于老僧的行为，柳铭章实在费解，遂问道：“大师这是在为何人往生超度？”

    “阿弥陀佛！”

    老僧口呼佛号，双手合十对柳铭章行了个佛门礼数后说道：“施主或许想问，为何在这远近驰名的道观下会有一座佛寺。又或者施主真正想问，老衲为何一见施主便改念《地藏经》。其实这是同一个问题。”

    “噢？这么说来，大师是知道我今夜会来了？”

    柳铭章对于老僧的故弄玄虚很不满意，但又想看看对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老衲并不知道施主今夜会来。”这时老僧闭着眼睛缓缓说道：

    “只是适才见到，便觉得施主身上带着煞气，老衲料定今夜有人会因施主而丧生，所以才念这《地藏经》。”

    听到老僧的话，柳铭章不自觉想到先前不让孙彬他们带去刀剑的决定，顿时心头澎湃，腾地站起身来。

    “阿弥陀佛！施主此刻是否想要杀生？”对于柳铭章的过激举动，老僧小声问道。

    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安，柳铭章重新坐下，对老僧道：

    “大师适才说起，为何这远近驰名的道观下会有一座佛寺，晚辈心中确实有些疑惑，不知大师能否为晚辈解惑？”

    老僧看到柳铭章虚心请教，便讲起了这座寺庙为何会存在，确切的说，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早在二十年前，也就是咸平六年，这个老僧的师兄圆寂了，徒弟一辈便想请他这位师叔过来料理。

    为此他不远千里赶到了这座寺庙，但也在他到达的时候，山的另一边，道观中的一位道家真人居然遣散了所有弟子，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道家真人在下山过程中来到这座寺庙，看见一个中年和尚正在料理老邻居的后事，便多了句嘴，对中年和尚说起这座小山快要荒废了，很快会被妖魔鬼怪占据，让他赶紧离开这里。

    和尚不解，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得道高僧，最爱做的便是超度亡灵、渡化恶鬼之事，便决定留在这里，不过因为信仰不同，和尚嘴上却不相信道家真人的话。

    真人无奈，只好和他打了个赌。

    那道家真人说，这个地方会乱上二十年，直到二十年后的一个深夜，年满二十岁的少年带着一身煞气来到这山间，一夜之间便能扫除一切妖魔鬼怪，还世间一片清明。

    真人临走时，对和尚好言相劝，说这个地方再过两年就开始蜕变，林间多生烟瘴，想证他的谶语不虚大可十八年后再来看看。

    和尚并不信服，只是双手合十对道家真人敬了一个佛礼，口中吟道：

    “声色头上睡眠，虎狼群里安禅。荆棘林内翻身，雪刃从中游戏。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道家真人心知再劝也无用，转眼化作一缕青烟飘散不见。

    而这和尚，在他师兄留下的寺庙里一坐便是整整二十年。

    柳铭章对于这种神神叨叨的故事显然是不相信的，在他看来这老和尚多半是把梦里的事情当真了，只是碰巧说中了自己今夜的来意……

    但……但这年满二十又是怎么回事呢？

    “啊对！可能我长得比较像二十岁。对对，一定是这样。哼！装神弄鬼的老家伙！”

    柳铭章想了许久总算想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说法。

    不过很快，他又想起老僧在故事里提到的那段佛门偈语，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沉吟半晌，又看了看眼前这胡子有些花白的老僧，试探道：“大师可是志璇禅师？”

    这下轮到老僧有些惊讶了，缓缓将两腿从蒲团上放下，起身道：

    “这二十年来贫僧从未透露过法号，便是这山中樵夫见到贫僧亦口称‘无名僧人’，施主是如何知晓贫僧便是志璇的？”

    得知眼前和尚就是陈志璇，柳铭章内心有些激动，跳起来一把拉过老和尚的手问道：“大师你直接告诉我得了，今晚这山上究竟会死多少人？”

    大师对于柳铭章这突然大开大合的举动显然没有适应过来，一脸呆滞地看着他拉扯着自己，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坐回道蒲团上双手合十道：

    “休去，歇去，一切万年去，寒灰枯木去，古庙里香炉去，一条白练去。”